蟬鳴的尾音還掛在北師大的香樟樹上時，許月已經(jīng)能熟練地在教學樓和圖書館之間穿梭了。她的課表被紅筆圈得密密麻麻，其中用熒光筆標亮的“教育學原理”旁邊，寫著一行小字：路遇月學長的專業(yè)核心課。

這天下課鈴剛響，手機就在背包里震動起來。是路遇月發(fā)來的消息，只有簡潔的一行字：“來學生會辦公室一趟，關(guān)于新生辯論賽的籌備?！?/p>

許月捏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fā)燙。自從入學那天在教務處撞見他修改辯論社名單——她清清楚楚看到他把“路望月”三個字劃掉，換成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她對這位曾經(jīng)的偶像，就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纱丝讨讣鈩澾^屏幕，看到他名字的瞬間，心臟還是不爭氣地跳快了半拍。

“阿月！等等我！”路望月背著籃球從操場方向跑過來，球衣后背的號碼“13”被汗水洇成深灰色。他一把抓住許月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幾乎要縮回手，“聽說你報了辯論社？我跟你說，那個社長就是故意針對我，去年還偷改我籃球社的招新海報——”

“望月，”許月打斷他，輕輕掙開手，“他是學生會主席，也是學長?！?/p>

路望月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他低頭盯著自己被甩開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所以你就信他，不信我？”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帶著點委屈，“就因為他比我會讀書，比我會裝樣子？”

許月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她當然記得路望月為了幫她搶回被風刮走的演講稿，在暴雨里追了整整兩條街；記得他把省下來的早餐錢，換成她愛吃的草莓糖葫蘆，自己卻啃了一周的面包。可這些細碎的溫暖，在路遇月那種冷靜克制的光芒面前，好像總顯得不夠“體面”。

“我不是信他，”她放緩語氣，伸手替他拂掉發(fā)梢的草屑，“只是辯論社確實需要他幫忙。”指尖觸到他額角的汗珠時，兩人都頓了頓，路望月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上，滾燙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

“那你今晚來看我訓練好不好？”他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像只求關(guān)注的大型犬，“我練了新的三分球姿勢，只給你看。”

許月剛要答應，手機又震動起來。路遇月發(fā)來一張照片，是學生會辦公室的白板，上面用黑筆寫著辯論社的分組名單，她的名字被單獨圈出來，旁邊標著“與社長一組”。

“我……”許月看著照片，又看看路望月亮晶晶的眼睛，喉嚨突然發(fā)緊。

路望月顯然也看到了消息內(nèi)容，他猛地松開手，往后退了半步，臉上的陽光像被烏云遮住：“又是他?！彼读顺肚蛞骂I(lǐng)口，聲音里帶著自嘲，“也是，他說一句話，比我做十件事都管用?！?/p>

許月還想說什么，路望月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開了。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籃球拍打地面的聲音“咚咚”響著，像敲在她心上。

學生會辦公室在行政樓三樓，許月推開門時，路遇月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塊簡約的銀表。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側(cè)臉，把他眼尾那顆痣照得格外清晰——和路望月不同的是，路望月多了一分疏離和成熟。

“坐?！甭酚鲈绿Я颂掳?，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桌上放著一杯沒開封的熱可可，“知道你不愛喝咖啡。”

許月坐下時，不小心碰到桌腿，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路遇月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落在她泛紅的耳根：“緊張？”

“不是?！彼闷馃峥煽?，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學長找我，是關(guān)于辯論分組的事嗎？”

“是，也不是。”路遇月合上文件，身體微微前傾，咖啡的醇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撲面而來，“我看了你的入學檔案，高考語文差一點滿分？”

許月點點頭，心跳莫名快了幾分。

“很好?！彼α诵?，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我需要一個能贏的隊友，而你很合適?！彼D了頓，話鋒突然一轉(zhuǎn)，“不過路望月好像不太高興，剛才在樓下跟你吵架了？”

“我們沒吵架?！痹S月下意識反駁。

“是嗎？”路遇月拿起桌上的錄音筆，按下播放鍵。里面?zhèn)鞒鰟偛怕吠碌穆曇簦骸熬鸵驗樗任視x書，比我會裝樣子？”緊接著是許月的沉默，然后是路望月跑開時的腳步聲。

許月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你錄音？”

“只是剛好在錄會議內(nèi)容，不小心錄到了?！甭酚鲈玛P(guān)掉錄音筆，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讓別人聽到?！彼粗S月緊繃的側(cè)臉，突然輕笑一聲，“其實你心里也覺得，他不如我吧？”

這句話像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許月心里那層模糊的窗戶紙。她確實羨慕路遇月的從容自信，欣賞他那種掌控一切的氣場，甚至偷偷模仿過他記筆記的字體?？蛇@些隱秘的心思被當眾戳破，只讓她覺得難堪。

“學長，”許月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p>

“別急著走?！甭酚鲈乱舱酒饋?，他比許月高出一個頭還多，微微低頭時，目光帶著種壓迫感，“我知道你想進校報編輯部，那里的指導老師是我姑姑?！彼麖某閷侠锬贸鲆环菪?，指著角落的署名，“只要你幫我個忙，我可以讓你直接進終審組?！?/p>

許月的腳步頓住了。進校報編輯部是她從高中就有的夢想，為此準備了整整三年的作品集。

路遇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走到許月面前，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誘惑的意味：“其實很簡單，”他抬手，指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臉頰，“只要你……離路望月遠一點?！?/p>

許月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桌子，熱可可從手里滑落，褐色的液體濺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像朵難看的污漬?！澳闾^分了！”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崇拜的那個學長，不是這樣的?！?/p>

路遇月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種近乎扭曲的快意：“崇拜？許月，你所謂的崇拜，不過是喜歡被優(yōu)秀的人注意罷了?！彼麖澭瑩炱鸬厣系目毡?，“你以為路望月那種只會打球的笨蛋，能給你什么？”

“至少他不會用這種手段！”許月抓起背包，轉(zhuǎn)身就往外跑。跑到樓梯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路遇月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手里把玩著那支錄音筆，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傍晚的風帶著涼意，許月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里，帆布鞋上的污漬像塊心病，怎么看都覺得刺眼。她突然很想念路望月的聲音，想念他那種不管不顧的熱情，甚至想念他偶爾幼稚的占有欲。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路望月發(fā)來的消息，只有一張照片：籃球架下擺著兩杯熱奶茶，杯身上用馬克筆寫著“阿月的”。下面還有一行字：“等你到熄燈?！?/p>

許月看著照片，突然鼻子一酸。她轉(zhuǎn)身往操場方向跑，風吹起她的長發(fā)，心里那些關(guān)于“體面”和“崇拜”的糾結(jié)，好像都被這陣風卷走了。

路望月正坐在看臺上發(fā)呆，聽到腳步聲猛地回頭，看到許月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剛要站起來，又想起什么似的，別扭地別過臉：“你不是要去學生會嗎？怎么來了？”

許月在他身邊坐下，搶過他手里的奶茶喝了一大口，甜膩的珍珠滑進喉嚨時，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哎你怎么哭了？”路望月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想替她擦眼淚，又怕碰壞她似的縮了回去，“是不是他欺負你了？我去找他算賬！”

“沒有?！痹S月抓住他的手腕，搖了搖頭，“是我不好?！?/p>

路望月愣了愣，隨即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動作生澀卻很小心：“我知道，你就是被他騙了?！彼D了頓，聲音悶悶的，“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看清楚他是什么人?！?/p>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許月靠在路望月肩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覺得，或許她一直追逐的“月亮”，其實并不適合她。她這樣的“小太陽”，或許更需要能和她一起曬在陽光下的溫暖。

而此刻的學生會辦公室里，路遇月正看著監(jiān)控畫面里相擁的兩人，慢慢握緊了手里的咖啡杯。杯壁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fā)紅，他卻像沒感覺到似的，直到杯子被捏得變了形。

“路望月，”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輕聲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游戲才剛剛開始。”桌上的錄音筆還在靜靜躺著，指示燈閃著微弱的紅光，像只窺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