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藥圃的日子,比白淺預(yù)想的要漫長。
每日卯時,天還蒙蒙亮,她就得揣著怨氣爬起來,扛著小鏟子去藥圃報到。辨認(rèn)仙草的名目、掌握澆水的分寸、提防偷食靈草的小獸……這些瑣碎事磨得她渾身不自在,好幾次對著那株半死不活的“瞌睡花”磨牙,恨不得一把薅下來塞回土里。
十二師兄子畫常來尋她,見她對著靈草發(fā)呆,便湊過來打趣:“十七師弟,你這哪是打理藥圃,分明是跟它們置氣呢?!?/p>
司音把鏟子往地上一戳,沒好氣道:“十二師兄,你說師父是不是故意的?我來學(xué)本事,他卻讓我天天跟草打交道。”
子畫憋著笑,指了指遠(yuǎn)處的練劍場:“你以為大師兄他們一開始就練劍?當(dāng)年大師兄被罰在藥圃里守了三年,就因為認(rèn)錯了一株‘?dāng)鄩m草’。”
司音瞪大了眼:“這么狠?”
“師父的規(guī)矩,”子畫聳聳肩,“說是認(rèn)草能磨性子,性子定了,修行才能穩(wěn)。你看十六師兄,當(dāng)年在藥圃待了五年,如今打坐能一動不動待三天?!?/p>
司音想起子闌那張冷淡的臉,莫名覺得和藥圃的枯草有幾分相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正說著,遠(yuǎn)處傳來一陣喧嘩。子畫探頭一看,拉著司音就跑:“快走,大師兄他們在試新鑄的劍,去晚了就看不著了!”
司音本就心癢,被他一拉,也顧不上藥圃的活計,跟著往練劍場跑。
練劍場青石鋪地,中央立著塊丈高的試劍石。疊風(fēng)手持一柄新鑄成的長劍,劍光凜冽,正與幾位師兄拆招。劍風(fēng)呼嘯,劍氣激蕩得周圍的樹葉簌簌作響,看得司音眼睛都直了。
“好厲害!”她忍不住拍手,“大師兄這招叫什么?”
“這是昆侖墟的基礎(chǔ)劍法‘流云十三式’,”子畫在她耳邊解釋,“看著簡單,實則暗藏玄機,練到極致能引動天地靈氣。”
司音心里越發(fā)癢癢,目光落在場邊一柄備用的長劍上。那劍鞘古樸,看著就很稱手。她趁眾人不注意,悄悄溜過去,一把將劍拔了出來。
“嗡——”
長劍出鞘的瞬間,竟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龍吟,劍身騰起淡藍(lán)色的光華,嚇得司音手一抖,差點把劍扔了。
“誰在動‘溯洄劍’?”疊風(fēng)聞聲看來,臉色微變,“這劍剛鑄成,還未開鋒,靈力不穩(wěn),快放下!”
司音被他一喝,更慌了神,想把劍插回鞘里,手指卻像被黏住一般,怎么也握不住。那劍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帶著她的手便往前刺去,恰好指向試劍石旁的一處結(jié)界。
那結(jié)界是墨淵布下的,用來關(guān)押幾只從鎖妖塔逃出來的低階妖獸,本是臨時設(shè)下的屏障,經(jīng)不起溯洄劍的靈力沖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結(jié)界應(yīng)聲而破,幾只青面獠牙的妖獸嘶吼著沖了出來。
“不好!”疊風(fēng)臉色大變,立刻揮劍上前阻攔,“子畫,帶師弟們退開!”
場邊頓時亂作一團(tuán)。司音嚇得呆立當(dāng)場,看著妖獸撲向離得最近的小師弟,腦子一片空白。就在這時,一道玄色身影如閃電般掠過,墨淵不知何時已站在場地中央,只抬手一揮,便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妖獸重新困住。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司音身上,那雙素來平靜的眸子里,此刻竟凝著幾分寒意。
“司音?!?/p>
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砸過來,司音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手里的溯洄劍“哐當(dāng)”落地?!皫?、師父……我不是故意的……”
墨淵沒看她,只對疊風(fēng)說:“將妖獸帶回鎖妖塔,加固結(jié)界。其他人,各司其職。”
待眾人散去,練劍場只剩下他們師徒二人。風(fēng)卷起地上的塵土,司音低著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昆侖墟門規(guī),擅動法器、私闖禁地者,杖責(zé)三十,天雷罰九道。”墨淵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你可知罪?”
司音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不怕杖責(zé),可天雷罰……那是連上仙都受不住的刑罰,她這剛化形沒多久的狐貍,挨一道怕是就散了仙元。
“弟子……知罪。”她硬著頭皮應(yīng)道,心里卻把自己罵了千百遍——逞什么能,這下好了,小命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墨淵喚來執(zhí)法弟子,取來刑具。杖責(zé)三十落在身上,疼得司音渾身發(fā)抖,卻咬著牙沒吭一聲。她是青丘的帝姬,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杖責(zé)畢,執(zhí)法弟子退下。墨淵抬手召來天雷,烏云迅速在練劍場上空匯聚,紫黑色的雷蛇在云層里翻滾,帶著毀天滅地的氣息。
司音閉上眼,等著那九道天雷落下。
第一道天雷劈下時,她以為自己會灰飛煙滅,卻沒等來預(yù)想中的劇痛。睜眼一看,只見墨淵竟站在她身前,用自己的仙身,生生擋下了那道天雷。
玄色長袍被天雷劈得獵獵作響,墨淵的身形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師父!”司音驚得渾身冰涼,“你干什么!這是我的罰!”
墨淵沒回頭,只淡淡道:“你身子弱,受不住?!?/p>
第二道天雷接踵而至,比第一道更烈。墨淵依舊挺直脊背,硬生生接下,這次連氣息都亂了幾分。
司音看著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背影不算特別魁梧,卻像一座山,替她隔絕了所有危險。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她想沖過去,卻被墨淵用仙力定在原地。
“好好看著,”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清晰,“昆侖墟的規(guī)矩不可破,但師父護(hù)弟子,亦天經(jīng)地義?!?/p>
九道天雷,道道都劈在墨淵身上。待最后一道雷散去,烏云退盡,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站得筆直。
“記住今日之過,”他看著司音,目光里的寒意已散,多了幾分復(fù)雜難辨的情緒,“往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說完,他沒再看她,踉蹌了一下,強撐著離去。
司音癱坐在地上,望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酸又澀。她抬手摸了摸臉上的淚,第一次覺得,這昆侖墟的師父,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而她更不知道,墨淵回到玉清殿后,便一口心頭血噴在案上。他捂著胸口,望著窗外藥圃的方向,低聲自語:“終究……還是護(hù)了?!?/p>
那雙眼眸深處,藏著連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跨越了時光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