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異動的陰影,像一層薄霧,悄無聲息地籠罩在昆侖墟上空。墨淵連日來都在玉清殿中推演陣法,偶爾登上昆侖墟最高的觀星臺,望著翼界的方向,眉頭緊鎖。
司音跟著疊風巡查了幾日,再沒遇到魔族,心里卻總有些不安。她瞧著墨淵日漸清瘦的身影,還有偶爾壓抑的咳嗽聲,那日天雷罰留下的傷,分明還沒好利索。
這日傍晚,她打理完藥圃,見子闌背著藥簍從后山回來,簍子里裝著些沾染了晨露的奇草。司音想起折顏曾說過,有種叫“養(yǎng)魂花”的仙草,對神魂受損有奇效,便湊過去問:“十六師兄,你這簍子里有養(yǎng)魂花嗎?”
子闌腳步一頓,側(cè)頭看她,眼神里帶著幾分詫異:“養(yǎng)魂花?那東西長在斷腸崖深處,周遭有瘴氣環(huán)繞,尋常弟子不敢靠近,你找它做什么?”
司音抿了抿唇,含糊道:“我……我聽說這花能補元氣,想采來試試?!?/p>
子闌眸光微沉,沒再追問,只淡淡道:“那地方兇險,你別去?!闭f完,便背著藥簍徑直離去。
司音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卻打定了主意。師父的傷,定是需要養(yǎng)魂花的。她雖修為低微,可斷腸崖再險,總不能比天雷罰更可怕。
夜深人靜時,司音悄悄溜出了院落。她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短打,揣上子畫塞給她的避毒丹,借著月色往斷腸崖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斷腸崖,空氣就越發(fā)陰冷。崖邊的風帶著嗚咽般的聲響,吹得人頭皮發(fā)麻。司音按照子闌說的方向,順著一條隱蔽的小徑往下走,腳下的碎石不時滾落,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周遭漸漸彌漫起淡紫色的瘴氣,聞起來帶著一股甜膩的腥氣。司音連忙掏出避毒丹吞下,只覺得喉嚨里一陣清涼,才稍稍安心。
瘴氣深處,隱約能看到幾點幽藍的光芒。司音握緊了腰間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撥開擋路的荊棘,忽然眼前一亮——不遠處的石縫里,正開著一朵通體雪白的花,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金光,正是養(yǎng)魂花。
她心頭一喜,快步走過去,剛要伸手采摘,腳下忽然一軟,竟踩中了一處松動的碎石。身子瞬間失去平衡,朝著身后的深澗墜去。
“啊——”
司音嚇得閉上眼,只覺得風聲在耳邊呼嘯。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得粉身碎骨時,腰間忽然一緊,一股熟悉的力量將她穩(wěn)穩(wěn)提了起來。
她睜開眼,撞進一雙深邃的眸子里。墨淵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正用仙力托著她的腰,玄色的衣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師、師父?”司音驚得舌頭都打了結(jié),“您怎么會在這里?”
墨淵沒說話,只是眉頭緊蹙,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來。他一把將司音拉到堅實的地面上,力道之大,讓她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
“誰讓你來的?”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比那日她闖禍時更甚。
司音被他吼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我、我想來采養(yǎng)魂花……”
“養(yǎng)魂花?”墨淵的目光落在那朵白花上,又猛地轉(zhuǎn)回來盯著她,“你可知這斷腸崖下是什么?是上古兇獸的巢穴!你這點修為,來這里跟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他的語氣又急又怒,司音卻從那怒意里,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我知道危險,可我聽說養(yǎng)魂花能補神魂……師父你那日為我擋了天雷,傷還沒好,我想……”
后面的話沒說完,就被墨淵打斷。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還有那張沾了泥土卻依舊清亮的臉,心頭的火氣像是被什么東西澆滅了,只剩下一陣說不清的澀意。
這丫頭,總是這么莽撞,卻又……這么傻。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緩和了些:“誰告訴你我需要養(yǎng)魂花?”
“我猜的,”司音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您近來總咳嗽,臉色也不好……”
墨淵看著她,忽然伸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一點泥污。他的指尖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卻異常溫暖,觸得司音心頭一跳,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胡鬧。”他收回手,語氣里已沒了怒意,只剩下無奈,“我的傷,自有法子調(diào)理,用不著你冒這么大險?!?/p>
說著,他走到石縫邊,抬手一拂,那朵養(yǎng)魂花便輕輕飄落,穩(wěn)穩(wěn)地落在他掌心。他轉(zhuǎn)身遞給司音:“既然來了,便拿著吧。只是記住,往后再不可如此沖動。”
司音愣愣地接過養(yǎng)魂花,花瓣上的金光映著她的臉,暖融融的。她看著墨淵的側(cè)臉,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異樣的情緒,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師父,”她鼓起勇氣,小聲問,“您怎么會來這兒?”
墨淵淡淡道:“觀星臺見你不在,便知你定是闖禍來了?!?/p>
司音心里一暖,原來他一直在留意她。她低下頭,看著手里的養(yǎng)魂花,小聲道:“謝謝師父?!?/p>
墨淵沒應(yīng)聲,只是轉(zhuǎn)身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p>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月光灑在小徑上,拉長了兩道并肩的身影。司音亦步亦趨地跟著墨淵,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讓她覺得格外安心。
快到山門時,墨淵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司音,你可知,你今日的舉動,有多危險?”
司音點點頭:“知道。”
“那你可知,”墨淵的目光深深地望著她,語氣異常認真,“若你真有什么三長兩短,我……”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卻只化作一句:“昆侖墟,不能少了你這個弟子。”
司音心里微微一動,抬頭望進他的眼眸。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清冷,反而像藏著一片深邃的星空,讓她看不透,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忽然想起剛拜師時,他說“護弟子是本分”;想起他替她擋天雷時,那句“師父護弟子,亦天經(jīng)地義”;想起方才他眼中的后怕……這些畫面在腦海里交織,讓她心頭那點異樣的情緒,越發(fā)清晰起來。
原來,不知不覺中,這位清冷的師父,早已在她心里,占了這么重的分量。
“弟子以后再也不莽撞了?!彼拖骂^,聲音細若蚊蚋,臉頰卻燙得厲害。
墨淵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眸色柔和了幾分,輕輕“嗯”了一聲,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司音握緊了手里的養(yǎng)魂花,快步跟上。夜風吹過,帶來遠處藥圃里凝神草的清香,也帶來了一絲屬于桃花林的、極淡的芬芳。
墨淵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側(cè)頭看向身邊的少年郎,月光下,那雙眼眸亮得像淬了星光。他忽然覺得,或許讓這丫頭來昆侖墟,真的是命中注定。
只是這份注定里,藏著的究竟是師徒情誼,還是別的什么,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而斷腸崖深處,那淡紫色的瘴氣中,一雙幽綠的眼睛悄然閉上,隱入黑暗。翼族的試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