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復(fù)仙

洞頂?shù)乃槭蛪m土簌簌落下，打在阿剩頭上、臉上，生疼。但他顧不上了，全部的感官都被洞口那凝聚的、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邪異力量所攫取。王仙人周身血光翻涌，如同沸騰的污血，將洞口那點可憐的天光徹底染成不祥的暗紅。整個山洞在他不斷提升的威壓下呻吟，巖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

他身后巖壁上的淡金色流光，在那磅礴邪力的沖擊下，如同狂風(fēng)中的殘燭，劇烈地?fù)u曳、明滅。那些古老的刻痕仿佛活了過來，在艱難地抵抗，但光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黯淡。構(gòu)成圖案的線條開始出現(xiàn)斷裂，逸散出細(xì)碎的金色光點，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呼吸。

“撐不住了吧……老東西留下的這點破爛！”王仙人的聲音帶著殘忍的快意和一種居高臨下的嘲弄，血瞳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連同你這小孽障的魂魄，一并化為本仙的資糧！”

他并指如劍，濃郁的暗紅邪力在他指尖壓縮、凝聚，化作一道扭曲的、仿佛由無數(shù)痛苦面孔糾纏而成的血箭，對準(zhǔn)了洞穴深處，對準(zhǔn)了阿剩，以及他身后那即將破碎的禁制！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水，瞬間浸透四肢百骸。阿剩甚至能聞到那血箭上傳來的、令人作嘔的腥甜和絕望的氣息。

完了……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最終的毀滅。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他腦海中，那個干澀、沙啞，仿佛碾磨著萬古塵埃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這一次，不再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而是凝聚了最后所有力量，帶著一種決絕的嘶吼：

“陣……眼……在……其……身?。　?/p>

聲音如同驚雷，在他識海中炸開！

陣眼在其身？！

阿剩猛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洞口那血光繚繞的身影。那邪陣的陣眼，不在別處，就在這“王仙人”自己身上？！

是了！所以他能驅(qū)動陣法，所以他如此在意陣眼被毀！因為那陣眼，根本就是他力量的核心，或者說，是他與那坑底腐爛仙尸連接的樞紐！毀掉外在的陣眼只是傷其皮毛，真正的核心，藏在他這具皮囊之下！

這個信息如同閃電，劈開了籠罩在他心頭的絕望迷霧。

幾乎在同一時刻，他身后巖壁上那殘存的禁制發(fā)出了最后一聲不甘的哀鳴。淡金色的流光徹底崩碎，化為無數(shù)光點，消散在黑暗中。那兩點微弱的白光，在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嘆息般的波動后，也徹底寂滅，再無一絲痕跡。

古老的守護，耗盡了最后一絲力量，為他指明了方向，然后，湮滅了。

洞穴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王仙人顯然也聽到了那殘念最后的嘶吼，他血瞳中閃過一絲驚怒，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揭穿秘密的暴戾！

“找死！”

那支凝聚成形的痛苦血箭，帶著刺耳的尖嘯，撕裂空氣，爆射而來！速度快得超出了阿剩反應(yīng)的極限！

躲不開！絕對躲不開！

阿剩瞳孔驟縮，身體在本能的驅(qū)使下向旁邊猛地?fù)涞梗?/p>

“噗嗤！”

血箭擦著他的肩膀掠過，帶起一蓬溫?zé)岬难ǎ缓蠛莺葆斣谒麆偛乓揽康膸r壁上！

“轟！”

被血箭擊中的巖壁，沒有發(fā)出巨響，而是如同被強酸腐蝕一般，無聲無息地融化、塌陷下去一個大坑，邊緣冒著嗤嗤的白煙和暗紅色的氣泡。一股更濃烈的腐臭和怨念氣息彌漫開來。

阿剩摔在地上，肩膀上火辣辣地疼，鮮血迅速浸濕了破爛的衣衫。但他顧不上傷口，因為王仙人已經(jīng)一步踏入了洞穴！

失去了禁制的阻隔，那邪異龐大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海浪，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壓得阿剩幾乎喘不過氣，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冰冷的殺意如同無數(shù)根針，刺穿他的皮膚，直透骨髓。

王仙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只隨手可以碾死的蟲子。血瞳中閃爍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殘忍。

“知道了又如何？螻蟻，你能做什么？”

他緩緩抬起那只烏黑尖銳的手，五指微張，邪力凝聚，準(zhǔn)備給予最后一擊。

阿剩仰面躺在地上，看著那不斷逼近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手爪，看著那扭曲猙獰的面容，看著那雙非人的血瞳。

肩膀的疼痛，瀕死的恐懼，還有那殘念最后嘶吼的回響，在他腦中瘋狂交織、沖撞。

陣眼在其身！

陣眼在其身！！

他猛地想起了曬谷場上，自己揮出柴刀，劈向陣眼時，那金光炸裂、王仙人發(fā)出的凄厲慘叫！那時，他傷到了他！雖然只是外在的陣眼，但也證明，這東西并非不可傷害！

現(xiàn)在，真正的陣眼，就在眼前！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絕望、憤怒和孤注一擲的狠厲，如同火山般從他心底噴發(fā)！他是多余的阿剩，是山野里掙扎求生的阿剩！就算死，也要從這怪物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王仙人冰冷尖銳的指尖，已經(jīng)觸及了他胸口的破衣。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

阿剩一直緊握在右手、被汗水、血水和泥土浸透的，那塊邊緣銳利的石片，用盡了他殘存的、被恐懼和傷痛榨干的最后一絲力氣，不是格擋，不是后退，而是以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朝著王仙人那只抬起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極其隱蔽、泛著微弱血光、仿佛連接著無數(shù)無形絲線的點，狠狠扎了下去！

那里！他看到了！就在那烏黑皮膚之下，有一點極其微弱的、與其他地方不同的能量波動！是那里！

“噗！”

石片并不鋒利，但在阿歇斯底里的力量灌注下，依舊艱難地刺破了那看似堅韌的皮膚，深深扎入了那個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王仙人臉上的殘忍戲謔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無法置信的驚駭和……恐懼！

“呃啊啊啊啊——?。。　?/p>

一聲比之前在曬谷場上更加凄厲、更加扭曲、完全不似人聲的慘嚎，從他那張開的、露出尖利牙齒的嘴里爆發(fā)出來！

他周身翻涌的血光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驟然失控，瘋狂地向外迸射、炸開！強大的沖擊波將阿剩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巖壁上，又滑落下來，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整個山洞地動山搖，更多的石塊從頂部墜落。

王仙人，或者說那怪物，捂著自己被石片刺入的手腕，在那里瘋狂地扭動、抽搐，發(fā)出意義不明的、混合著痛苦和暴怒的嘶吼。他的形體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皮膚下面仿佛有無數(shù)東西在蠕動、掙扎，想要沖破這層皮囊的束縛。那身白衣在失控的能量下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更加猙獰、非人的本質(zhì)的一角。

阿剩癱在角落里，口鼻溢血，視線模糊，只能看到那團在洞穴中央瘋狂掙扎扭曲的血色光影。

他做到了……他真的……傷到了那東西的核心……

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刻，他似乎聽到，那怪物的慘嚎聲中，夾雜了一絲……來自洞穴更深處、那已然寂滅的殘念發(fā)出的、極其微弱的、仿佛解脫般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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