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稻城亞丁離開,如同從一個極致純凈、接近天堂的夢境,緩緩墜回紛繁復雜的人間。身體逐漸適應了低海拔,但靈魂仿佛還滯留在那片星空之下,縈繞著那段無聲的旋律。<...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從稻城亞丁離開,如同從一個極致純凈、接近天堂的夢境,緩緩墜回紛繁復雜的人間。身體逐漸適應了低海拔,但靈魂仿佛還滯留在那片星空之下,縈繞著那段無聲的旋律。
林未晞的背包里,多了一小罐客棧老板送的酥油茶粉,以及……一些無法具象化、卻真實沉淀在心底的東西。那晚的星光,那段沒有歌詞的旋律,還有那幾個男孩短暫卻鮮活的陪伴,像高原的陽光,在她心底那片凍土上烙下了幾個模糊卻頑固的、帶著溫度的印記。那份決絕的求死之心,被這接二連三的“意外”攪動,不再那么堅不可摧。
她按照筆記本的指引,飛往了廈門。
與高原的蒼茫壯闊、凜冽純粹截然不同,廈門是溫潤的、慵懶的,像一首慢節(jié)奏的南洋小調(diào)??諝饫飶浡K南虧窈椭参锩⑸L的青草氣,高大的鳳凰木開得如火如荼,熱烈的紅色點綴著藍白相間的城市色調(diào),充滿了南國特有的生命力。
她住在鼓浪嶼對岸的一家臨海青旅,推開窗就能看到那片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金光的海域和對面綠意蔥蘢、如同海上花園般的島嶼。奶奶筆記本上寫著:“在鼓浪嶼迷路,聽一場街頭音樂會。”
登島那天,天氣有些莫測。清晨還是陽光燦爛,碧海藍天,到了午后卻突然陰云密布,海風也變得急促起來,帶著山雨欲來的悶濕。林未晞并不在意,她甚至享受這種天氣,灰蒙蒙的天空、壓抑的氛圍,似乎更契合她心底尚未完全散去的陰郁。她沿著島上的小巷隨意走著,沒有看地圖,真正實踐著“迷路”。
錯綜復雜的小巷,爬滿藤蔓的老洋房,偶爾從院子里探出頭的、開得正艷的三角梅,精致的咖啡館里飄出的烘焙香氣……一切都透著閑適與文藝。她走得很慢,偶爾停下來,看著那些有著斑駁外墻和厚重歷史的建筑出神,想象著奶奶如果在這里,會怎樣贊嘆。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起初是稀疏的幾點,瞬間就連成了綿密的雨幕,嘩啦啦地傾瀉而下,打在石板路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打在榕樹葉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游客們驚呼著四散奔逃,尋找避雨的地方。
林未晞反應慢了些,或者說,她潛意識里并不抗拒這場雨。等她想起要躲雨時,身上已經(jīng)半濕,發(fā)梢滴著水,單薄的衣服黏在皮膚上,帶來一陣涼意。她跑向最近的一個騎樓屋檐下,那里已經(jīng)擠了不少狼狽的游客。她縮在角落,看著眼前密不透風的雨簾,聽著震耳欲聾的雨聲,心里竟奇異地沒有感到煩躁,反而有一種被雨水徹底隔絕、暫時安全的寧靜。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沖刷,連同她的悲傷,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伸出手,去接屋檐上淌下來的、冰涼的雨水。
就在這時,一道清瘦的身影冒著雨,快步?jīng)_到了這個屋檐下,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抖落著頭發(fā)和衣服上的水珠,動作間帶著一種熟悉的利落感。
林未晞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雨聲、人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恰好也抬起頭,用手撥開額前濕漉漉的碎發(fā),露出了整張臉。雨水順著他清晰的下頜線滑落,睫毛上也沾著細小的水珠,使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在雨天的晦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像是蘊藏著兩汪清泉。
是馬嘉祺。
又一次。
在成都的面館是驚訝,在高原的觀景臺是愕然,那么此刻,林未晞心里涌起的,是一種近乎荒謬的、命運弄人的感覺。中國這么大,城市這么多,他們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次又一次地在陌生的角落里重逢。這條線,似乎怎么剪,也剪不斷。
馬嘉祺顯然也看見了她。他臉上的表情從避雨的匆忙,到怔愣,那怔愣并非出于陌生,而是一種“怎么又是你”的、難以置信的巧合感。最后,那怔愣化為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和她一樣的荒謬感,有純粹的巧合帶來的愕然,但更多的,是一種逐漸漾開的、帶著宿命感的、了然的溫和笑意。仿佛在說:“你看,我就知道?!?/p>
他朝她走了過來,雨水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那股干凈的雪松味,撲面而來。
“林未晞?”他的聲音帶著跑動后的微喘,語氣卻是確定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熟稔。
“……好巧。”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兩個蒼白無力的字眼。除了“巧”,她實在找不到任何解釋。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看來,”馬嘉祺看著她,眼底的笑意加深,像雨后初晴的湖面,波光粼粼,“我們和雨天很有緣?!边@是一句輕松的調(diào)侃,帶著他特有的溫和,瞬間沖淡了重逢的突兀和尷尬,也巧妙地將這不可思議的巧合歸因于“緣分”。
屋檐下的空間有限,他們靠得很近,近到林未晞能看清他衛(wèi)衣面料上被雨水浸深的顏色,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帶著濕意的溫熱體溫,能聞到他身上那縷熟悉的、讓她莫名安心的雪松氣息。
“你一個人?”他問,目光掃過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肩膀。
“嗯?!?/p>
“我也一個人?!彼f,“他們……亞軒和耀文,有別的安排,先回北京了。”他簡單地解釋,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臉上,帶著關切。
簡單的對話后,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同于星空下的寧靜,也不同于飛機上的陌生,而是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被命運串聯(lián)起來的奇異氣息。雨聲是這沉默最好的伴奏。
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
“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瘪R嘉祺看了看天色,那雨幕厚重得像是永遠不會結(jié)束。他提議道,語氣自然而不逾矩,“我知道前面不遠有個地方可以坐坐,也比這里暖和。要……一起過去等雨停嗎?”
他的邀請很自然,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和關心,不會讓人感到冒犯,更像是一個朋友在雨中的善意提議。
林未晞看著他那雙真誠的、帶著笑意的眼睛,又看了看這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淹沒的、無盡的雨幕,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應該保持距離,可心底某個角落,卻貪戀著這份一再出現(xiàn)的溫暖,想要靠近這光源。
“好?!?/p>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雨天的晦暗中有種格外干凈的味道。他很自然地側(cè)過身,用自己不算寬闊的肩膀,為她擋去了側(cè)面吹來的、帶著雨絲的冷風,示意她跟著他。
兩人一前一后,沖入瓢潑的雨幕之中。
跑過濕滑的青石板路,繞過幾個彎,一家隱藏在綠植深處的、有著巨大玻璃窗的咖啡館出現(xiàn)在眼前。暖黃色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在凄風苦雨中,像一個溫暖可靠的堡壘,散發(fā)著誘人的光和熱。
推開店門,風鈴叮當作響,咖啡的醇香和干燥的暖意瞬間將他們包裹,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意。
馬嘉祺似乎對這里很熟悉,跟老板打了個招呼,帶著林未晞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迷蒙的、被雨水沖刷的世界,室內(nèi)是流淌的輕音樂和咖啡機運作的嗡嗡聲。
他遞給她一張干凈的紙巾擦臉,動作熟練得仿佛已成習慣。
“每次見面,好像都在給你遞紙巾。”他忽然說,語氣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和某種宿命般的感慨。
林未晞擦臉的動作一頓,想起了飛機上那包帶著他氣息的紙巾,想起了高原上那杯熱牛奶。她低下頭,輕聲說,帶著點自嘲:“可能我……看起來總是很狼狽?!笨偸窃诳奁?,總是在淋雨。
“不是狼狽?!瘪R嘉祺看著她,認真地說,目光溫和而專注,“是像……迷路的小貓?!毙枰恢敢?,需要一點溫暖。
他的比喻讓林未晞微微一怔,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輕輕戳了一下。從未有人這樣形容過她。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對林未晞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林未晞捧著服務生送來的熱水,看著窗外。雨水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跡,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她的心,卻因為這場雨,因為這次更加不可思議的重逢,因為那句“迷路的小貓”,而變得有些混亂,有些……不一樣了。那條連接著他們的、無形的線,似乎變得更結(jié)實了。
她不再覺得這只是簡單的巧合。一次次的相遇,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什么,在將她從那個既定的、黑暗的終點,一點點地往回拉。
馬嘉祺接完電話回來,臉上帶著些許歉意:“不好意思,是我……隊友的電話。有些工作上的急事,我需要馬上處理一下,得先回酒店?!彼恼Z氣有些匆忙。
林未晞心里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但她很快點頭,表示理解:“沒關系,你忙?!?/p>
“你呢?雨還沒停?!?/p>
“我坐一會兒,等雨小點再走?!?/p>
馬嘉祺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好。那……你自己小心?!彼贸鍪謾C,動作有些不易察覺的遲疑,但還是開口問道:“我們……可以加個聯(lián)系方式嗎?如果……如果你在廈門遇到什么需要幫忙的,或者……”他頓了頓,找了個合理的借口,“或者下次再遇到這種‘有緣’的雨天,可以互相通知一下?!?/p>
這一次,林未晞沒有猶豫。她拿出手機,掃了他的二維碼。滴的一聲輕響,仿佛某種契約的達成。
看著好友申請發(fā)送成功,馬嘉祺的臉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清淺的笑容:“那我先走了?!?/p>
“嗯?!?/p>
他轉(zhuǎn)身,再次投入門外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咖啡館里又只剩下林未晞一個人,還有窗外無盡的雨聲。但她看著手機里那個剛剛添加的、頭像是一個簡單背影的聯(lián)系人,第一次覺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她似乎不再是完全孤獨的漂泊者了。那條線,從虛無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數(shù)字連接。
她點開他的朋友圈,權(quán)限是“僅聊天”。
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她放下手機,重新望向窗外。雨,似乎真的小了一些,天邊隱約透出一點微光。
她拿出奶奶的筆記本,在“鼓浪嶼”這一項后面,輕輕地、用筆畫了一個小小的、代表完成的勾。心里默念:
“奶奶,我迷路了。但是……好像遇到了一個愿意給我指路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