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啉癥的推測，如同在秦風理性世界的壁壘上鑿開了一個詭異的孔洞，透進來的是混雜著醫(yī)學、心理學與超自然感知的、令人不安的光束。林瀚文不再僅僅是一個面目模糊的歷史罪人，更是一個被自身生理與心理雙重詛咒所折磨的、活生生的悲劇源頭。但這并不能稀釋他犯下罪行的萬分之一。

　　接下來的幾天，秦風一方面通過有限的渠道，嘗試查詢香港九龍地區(qū)與“林瀚文”或“林慕蓮”可能相關的舊檔案或戶籍記錄，另一方面，他則更加細致地研究卟啉癥的各種表征，尤其是那些可能留下永久性痕跡的癥狀。

　　他頻繁出入圖書館的醫(yī)學古籍區(qū)，翻閱那些紙張脆舊、插圖泛黃的老舊醫(yī)學期刊和病例匯編。希望能找到民國時期本地是否有類似卟啉癥的記錄，哪怕只是疑似病例。這同樣是海底撈針，但他別無他法。

　　高強度的工作和精神壓力，加上之前共情帶來的損耗，開始在他身上顯現(xiàn)出痕跡。他變得更加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偶爾在強光下會感到眼睛刺痛不適，食欲也愈發(fā)不振。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因為過度接觸蘇眠的陰氣，而產(chǎn)生了一些軀體化的癥狀。

　　這天晚上，他站在浴室的洗手臺前，用冷水潑臉，試圖驅散頭腦的昏沉。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疲憊而陌生的臉。膚色蒼白，嘴唇缺乏血色，眼神深處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郁。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恍惚間，竟覺得那眉宇間似乎縈繞著一股與這現(xiàn)代浴室格格不入的、陳舊而陰冷的氣息。

　　就在這時，鏡中的影像，極其輕微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眼花。鏡子里他的影像，動作出現(xiàn)了微妙的遲滯。他抬手，鏡中的手抬起得慢了半拍。他眨眼，鏡中的眼睛閉合又睜開的速度，也帶著一種非人的滯澀感。

　　秦風的心臟猛地一縮，動作僵住，死死盯住鏡子。

　　鏡面仿佛蒙上了一層無形的薄霧，影像開始變得模糊。鏡中那個“他”的輪廓邊緣，似乎有細微的、如同水漬暈染般的波動。背景的瓷磚墻面，在鏡中扭曲成了模糊的色塊。

　　然后，他看到鏡中“他”的身后，浴室門口那片昏暗的光線里，一個模糊的、穿著月白色旗袍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來。

　　是蘇眠。

　　但鏡中的蘇眠，不再是之前那種殘影或意念的感知，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更具體、更清晰的形態(tài)。雖然依舊半透明，帶著水波般的蕩漾，卻能看清她低垂的頭顱，濕漉漉貼在臉頰的黑發(fā)，以及……她微微抬起的、空洞的雙眼，正透過鏡面，與他對視！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也沒有刻骨的怨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悲涼與……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探究的意味。

　　她在鏡子里看著他。

　　秦風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不是共情，不是幻聽，這是真實的、視覺上的靈異顯現(xiàn)！她的能力在增強？還是因為他自身狀態(tài)的改變，使得他們之間的“連接”通道變得更加暢通，甚至能支持這種程度的實體化顯現(xiàn)？

　　他強迫自己不要移開視線，喉嚨有些發(fā)干，聲音低啞地開口：“蘇眠？”

　　鏡中的蘇眠，沒有任何回應。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透過鏡子看著他，仿佛在觀察，在確認。她抬起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輕輕點向鏡面。

　　隨著她指尖的動作，鏡面上，秦風影像的胸口位置，對應的那片區(qū)域，突然凝結出一小片白霜，迅速勾勒出一個極其模糊的、扭曲的圖案——不像蓮花，倒像是一個殘缺的、難以辨認的符號。

　　隨即，白霜消散。鏡中的蘇眠身影也開始變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緩緩消失。

　　鏡面恢復了正常，清晰地映照出秦風蒼白而震驚的臉，以及他身后空無一人的浴室門口。

　　一切仿佛從未發(fā)生。

　　但秦風胸口對應的那片皮膚，卻傳來一陣極其短暫的、針扎般的冰冷刺痛感。他低頭扯開衣領，皮膚上什么痕跡也沒有。

　　他猛地回頭，浴室門口空空蕩蕩，只有客廳的燈光安靜地灑落。

　　他再看向鏡子，只有他自己。

　　剛才那一幕，真實得不容置疑。

　　蘇眠不僅能在現(xiàn)實中影響物體（凝結水汽、移動紙張），現(xiàn)在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在鏡面這種特殊的介質中顯現(xiàn)！而她最后指向他胸口那個模糊的符號，是什么意思？是新的線索？還是與他自身相關的某種警示？

　　秦風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緩緩滑坐在地。浴室的燈光照著他失血的臉，和那雙充滿了困惑與一絲驚懼的眼眸。

　　他意識到，他與蘇眠之間的羈絆，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無法控制的速度深化和異化。他不僅在追查她的冤案，更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正在成為她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新“載體”或“錨點”。

　　而這個過程，顯然正在對他的身體和精神產(chǎn)生著不可逆的影響。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過分蒼白的手指。

　　鏡中的鬼影，胸口的幻痛，日益加深的疲憊與畏光……

　　追尋真相的代價，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他不僅在與一個歷史的幽靈打交道，更是在一步步地，被拖入一個生與死界限模糊的灰色地帶。

　　林瀚文的罪孽尚未清償，而他自身，似乎也開始品嘗到那份跨越時空的、冰冷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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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