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一支筆,一幅宣紙,以及庭院里臨花的美人。商彥落下最后一筆,隨后蓋上自己的私章。木兮坐在山茶樹邊的石凳上,有模有樣地做著女紅,鬢邊簪一朵怒放的茶花。
商彥靜看許久,只覺此時歲月靜好,惟愿長長久久,可下人稟報,有客來訪。他到花廳時,一眼便瞧見訪客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一看就適于寫詩作畫,是雙書生的手??缮虖┪⒉[了眼,發(fā)現(xiàn)那手掌上還有許多細(xì)細(xì)的割痕。這痕跡他再熟悉不過,是木偶的吊線所致,這又是一雙典型的木偶師的手。
“在下不請自來,還請見諒?!?/p>
商彥淡聲道:“不敢,鼎鼎有名的白書生來訪,當(dāng)真是蓬蓽生輝。”
白書生溫言開口,道是此來有一事相求,希望商彥能撥冗替他做一尊木偶。
“白公子成名已久,怎會沒有趁手的木偶?”
白書生神情微黯:“原先是有,也伴在身邊許多年月,只是三個月前忽然遺失,在下苦尋無果,只能來貴府拜訪求制?!?/p>
商彥心里一驚,沉聲問道:“何時所需?”
“如若可行......半月可否?”
“半個月?白公子是在說笑么?!?/p>
“如此要求實(shí)有不妥,可在下并非故意刁難,只因與人有約在先,不愿違背?!?/p>
商彥垂眼思索,方要開口,廳外卻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白書生見那從容篤定的男子神情陡變,猛然起身,往前邁了一步后又停?。骸鞍坠诱埢?,你要的木偶半個月后必將奉上?!?/p>
白書生亦起身頷首:“多謝,到時我再來府上?!?/p>
“不必,”商彥眼神飽含深意,“我會差人送到白家。”
白家是江峰有名的書香世家,出了許多才子名士,朝堂上根基頗厚。但這一代的白家卻不平靜,嫡子白淵,字深瀾,從小資質(zhì)不足,乃至有些愚鈍。不愛之乎者也,卻喜木偶雜耍,把家中長輩氣得不輕。十年前,白淵突然離家,無人知其下落。白書生面上毫無波瀾,一笑后便拱手告辭。
商彥疾步轉(zhuǎn)到廳后,只見木兮狼狽摔倒在地,腳邊是碎裂的茶盞。她的眼神惶惑無措,卻在看見他時顯出幾分依賴,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他心內(nèi)喟嘆,將她攙起扶進(jìn)客房。
木兮曲起雙腿坐在床上,下巴抵著自己的膝蓋,眼中猶有失神。商彥手握成拳,又緩緩松開:“白書生,是你的主人?”
他分明已有答案,卻還要她親口認(rèn)定。
木兮遲疑道:“……我不知還是不是了,主人要另找木偶,可我還不夠資格回去他身邊。”
但她既已下定決心化人,就應(yīng)做好面對如此局面的準(zhǔn)備,不是嗎?心中打通關(guān)節(jié),木兮頓覺胸口的淤塞好了許多,眼中也漸漸恢復(fù)神采。想到什么她又驚呼:“呀,天都黑了,說好今天要和方嬸學(xué)做新菜,商彥……”
“我累了。”
木兮愣住,卻見那向來笑盈雙眼的男子垂眸不看她,面色是罕見的冷淡。他似乎還有未出口之言,停頓半晌后,卻一語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