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龍

狂風呼嘯，卷動無數(shù)沉重的雨滴，黑壓壓的烏云侵占了整片天空，浩蕩的龍威挾著雨水，粗暴地洗刷過大地。風雨吹打著，將樹木與土地一并摧毀，卷上高空。

巨龍高聲嘶吼著，巨大的龍眸死死盯著浮空的那道身影。她火紅的長發(fā)在黑沉的雨云下顯得格外明亮，散發(fā)著連祂的雨水都能蒸發(fā)的恐怖溫度。

蘇陌阡沒有張開她的領域，這里距離城市還是太近了，她得把溫密芮德再往外送。一大一小兩對豎瞳對視，溫密芮德回憶著眼前小小的人兒，畏懼地縮起肩膀，雙翅躍躍欲動。

視線交錯，巨龍驟然騰空而起，向著洛水市的方向極速飛去。蘇陌阡施展出火焰的權能，烈焰炸開，她的身形瞬間就來到了溫密芮德身前。巨龍狂怒地吼叫起來，蘇陌阡抬手按住龍首，向下猛然一壓，將巨龍生生壓入了大地深處，塵煙裹著碎石，綿延一片。

龍吟狂暴地掀開煙霧，溫密芮德巨大的身軀重新顯露出來，祂立起身子，仰看空中那抹焰色：“‘人王’，你我并無仇怨，為何對我拳腳相加？”

蘇陌阡沒有回答，再次閃現(xiàn)到祂前方，單手抵住龍吻，巨大的力道順著手臂，將溫密芮德直直推出數(shù)公里，恐怖的氣浪將本就瘡痍的大地徹底沖蕩了個粉碎。

龍的嘶鳴聲響徹天地，血脈里的暴虐終于蘇醒，溫密芮德再沒有過往遺存的恐懼，祂憤怒的吼聲掀起無盡的風暴，將蘇陌阡目光所及的天地整個吞沒。冰寒的雨水夾雜在風暴里，仿佛千鈞重，一旦落到地上，瞬間就壓出了駭人的巨坑，看上去渺小無比的雨珠在權柄的加持下，簡直像是導彈！

蘇陌阡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她的目力很強，但此時同樣不再能看見城市。于是她看向溫密芮德，冰冷的目光尖刀似的扎在祂身上。

溫密芮德有些不安，口中不停的高聲吟嘯著，范圍廣大的領域中愈發(fā)兇險，沉睡的權能漸漸復蘇，可這并沒有讓祂得到些許的安慰。

蘇陌阡仍然沒有展開領域，但她身周的溫度已然達到了恐怖的境地，雨水靠近后連水霧都被焚燒，無形的風也被消弭。蘇陌阡探出手，即便相隔了幾公里，溫密芮德也立即感受到了極致的高溫。祂振翅向后退去，雙翼張開的剎那，熱浪沖來。

此前，溫密芮德唯有一次面對過如此境況，那時正是龍族內(nèi)亂的時期，祂被一位火屬真王與另一尊真王的戰(zhàn)斗波及，轉眼失去了生機。最后的畫面與今日幾乎毫無差別，那時漫天冰雪消融，大地被瞬間燒成了灰燼，就連天空都像是被燒卷了，泛著火紅的色澤。

溫密芮德這時才終于回想起來，眼前的女人是個怪物，在那個年代，即使是真王也無法與她抗衡。然而，龍血即使將要燃燒殆盡，也不允許祂向“人類”屈膝。

只有這一刻，巨龍發(fā)出了攝人心魄的聲音，那龍吟沖上了云霄，消解在鼓蕩不息的熱流里。

蘇陌阡靜靜地看著遍布大地的灰燼，接觸到她的溫度的那一刻，絲毫沒有過渡，地上的一切便都化成了如此灰燼，跟著細微的風飄揚。下一瞬暴風來襲，溫密芮德的權柄失去了掌控者，一股腦的爆發(fā)開來，就算其中大部分已融入了天地，大地的死灰還是被吹起，盛大如幕，掩蓋了赤紅的天。

蘇陌阡站在風暴里，發(fā)絲上流焰般的色彩順著風的方向逐漸褪去。而那雙黑色的瞳眸，它們那樣平靜，海嘯一般撲來的灰幕也被無視。

蘇陌阡轉過身，浩大的灰燼之墻蓋下，灑在了大地上。

這時才能看見，在她身前身后，沉灰綿延不盡。

楚麟把電話放下，頭向后一靠，貼在墻壁上?；鹧娴臍馕逗鋈魂J進了他的鼻腔，他打了個噴嚏，抬眸看了眼蘇陌阡：“把權柄放進‘穹光’里果然還是有影響吧？我以為你能更快的?！?/p>

“那些權柄留在我身上不見得能更快?！碧K陌阡搖搖頭，“全盛時的我，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戰(zhàn)斗的空間，城市和城市之間靠的太近了。”

“那穹光收回以后，里面的權柄需要取回一部分么？”楚麟如是問道。

蘇陌阡笑了笑，披散的發(fā)在陽光下飛舞，好像一對泛光的翼：“需要么？”

楚麟往嘴里放了顆糖，低下頭，似乎也在笑：“嗯，不需要?！?/p>

他能看見她身上名為自信的光，無論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這樣就好。

山譚市。

少年捧著一把楊梅，單手抓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則不時往嘴里倒去幾顆楊梅。汽車在他的操控下疾馳在道路上，窗邊的風呼呼作響，伴隨著一股涼意。

不久，車子停在了一幢獨立別墅前。少年靠在座椅上，摸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發(fā)給了一個叫做“無色世界”的聯(lián)系人：“我到了，麻煩過來開個門?！?/p>

別墅門被一把推開，一前一后兩個女孩貼靠著站在門后，后面高不少的女孩看向少年，唇角勾勒起一絲笑意，前面矮個子的女孩則朝他連連揮手，大聲說道：“快點進來呀！”

少年打開車門，走過去拍了拍矮個子女孩的頭：“你急什么，我來還能有什么好事不成？”

兩個女孩把少年讓進屋里，接著高個子的女孩微笑著說：“雖然不一定就是好事，但也不一定就是絕對的壞事?！?/p>

少年從掌心捏起一顆楊梅丟進嘴里，邊嚼著邊看了她一眼：“你要這樣說也沒錯，安逸的日子是好過，跟著蘇佬到處跑的那段日子也不難過?！?/p>

“是因為龍王教嘛？”矮個子女孩蹦上沙發(fā)，沖少年發(fā)問。

“主要就是因為他們了?！鄙倌臧褩蠲窞⒃诓鑾咨系墓P一角，兩手交疊，撐起下巴，“據(jù)蘇佬說，他們最近疑似又有什么計劃，而且已經(jīng)危害到了平民，不出意外是要開始回收穹光準備最后一步了。”

“定位都完成了？”矮個子女孩有些詫異，“總感覺還沒過去多久呢?！?/p>

“除了個別格外能躲的，剩下的都已經(jīng)準確定位到了，加上龍王教不安分，正好順帶著把他們解決了?！鄙倌暾f得輕描淡寫，而兩個女孩也并不認為他口中的行動是多么困難的事。爾后三人沉默了一陣，高個子女孩問道：“除此之外呢？”

少年聳聳肩：“沒了，我的任務就是給你們發(fā)個通知，順道也來看看你們?！?/p>

“所以我們就只是把穹光給陌阡姐就行啦？”矮個子女孩明顯升起了些許的不滿。

少年把果盤角落的楊梅掃到手上，聽到她的話動作一頓，抬起眼來看了她一眼：“那不然呢？你們都還得留在這等到最后一步的，還真能讓你們跟著蘇佬跑開？”

矮個子女孩立馬焉了，趴在茶幾上悶悶不樂地道：“我還想著和陌阡姐到處去玩呢。”

“不跟著陌阡姐，咱們自己也能出去玩呀？只要能及時趕回來就好了?！备邆€子女孩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試圖讓她打起些精神。

矮個子女孩撇撇嘴：“不要，我就是覺得跟著陌阡姐有意思?！?/p>

少年捧起一把楊梅，空閑的手揚起擺了擺：“反正之后你會見到蘇佬嘛，抓緊時間多貼著她會兒不也行？不過我就先走了哈，還要去趟萬博會。”

矮個子女孩趴著沒回話，高個子的則是對少年說了聲再見。他又一次擺了擺手，坐上車消失在別墅門前。

蘇陌阡和楚麟回到林雨筱家里的時候，她已經(jīng)打掃好了那一大片的血晶，正靠在沙發(fā)上看著手機。

兩人的腳步聲臨近的時候，林雨筱抬起頭來，露出笑容來：“陌阡姐姐！楚麟哥哥！”

楚麟莫名顫了一下，慌忙擺手：“別別別，你就是叫我弟我都接受，這個就算了?！?/p>

林雨筱懵了一下，她也沒有刻意夾著嗓子說話吧？有那么讓人難以接受么？這么想著，她還是改口道：“好吧，那我管你叫楚哥？”

楚麟松了一大口氣：“這個行?！?/p>

蘇陌阡微微笑著，一直到這時候才給林雨筱解釋：“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其實是一段不甚美好的回憶，有空的話我和你說?！?/p>

楚麟無奈地垂下頭，嘆了口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個小姑娘以前也這么叫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就是想著利用我?！?/p>

“以前他腦子不是很靈光?！碧K陌阡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林雨筱捂著嘴，盡力不讓自己笑出聲。楚麟撓了撓頭，在她對面坐下：“想笑還是笑吧，憋著也不好?！?/p>

林雨筱搖了搖頭，咳了兩聲，恢復過來，看向同樣坐在對面沙發(fā)的蘇陌阡：“那陌阡姐，之前你們討論的去山譚市的事？”

蘇陌阡靠在沙發(fā)背上，看著天花板說道： “拿點東西，已經(jīng)和那邊的人通過氣了，正好別的地方也不需要你，你就跟著我們跑一圈好了?！?/p>

林雨筱略微有些驚訝：“不光是去山譚市嗎？”

“穹光被她分成了好幾段，都放在不同的地方了，這趟幾乎是要環(huán)游常溫大陸了。”楚麟聳著肩，臉上又掛起些無奈。

林雨筱雖然不知道穹光是什么，但既然把它分成了幾份，肯定就有對應的用處，這點她倒不是很在意。相對而言，她更在乎楚麟那句環(huán)游常溫大陸。

林雨筱這輩子唯一看到國外景象的途徑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而這次她不僅能出國，甚至還能離開玉炎洲！這消息讓林雨筱頗為振奮，雖說路上大概率少不了和邪惡勢力作戰(zhàn)，但依舊是讓人心情激蕩的長途旅游！

“說起這個，”林雨筱眼里的光漸漸退去，“之前你們討論的龍王已經(jīng)被消滅了嗎？”

“是啊，下王而已?！背胍桓陛p松的樣子，“雖然龍族和龍血者的血統(tǒng)比例壓根不是一個量級的，但對于蘇陌阡來說也就是灑灑水啦~”

“那為啥之前要說今天下午去不成了呢？現(xiàn)在時間明顯還早吧?！绷钟牦惆咽謾C抬高，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10：01。

“殺死龍王對于蘇陌阡來說是最簡單的一步，麻煩的是諸王之手。”楚麟露出了苦惱的表情，“先前和你介紹過了吧？那個組織的成員都是現(xiàn)今有頭有臉的公眾人物，尤其以政客居多，這些年都是他們在維護龍血者與普通人之間的那層屏障，各組織的戰(zhàn)后處理幾乎都是他們進行的?！?/p>

“欸？不是說解決龍王就走嗎？”林雨筱大感不解。

說起這個，楚麟嘴角就一陣抽搐：“本來是這么計劃的，但諸王之手來電話說一定要我們留下，而那些家伙大多是政客，政客講話就喜歡彎彎繞繞，但我們還不得不和他們玩這種政治把戲，畢竟其它組織少有參與到普通人的政權中去的，能處理這類事件的只有諸王之手和萬博會。而萬博會的那些商人……雖然和他們交易方便又快捷，但是他們一向不接龍血者相關的活，除非價碼高到他們完全無法拒絕?！?/p>

“不幸的是，”楚麟攤攤手，“我們手里沒有那么大的籌碼，而且這是個長期工作，所以我們注定要花相當多的時間去和諸王之手那幫人周旋?！?/p>

林雨筱靠在沙發(fā)背上，一副癱軟的樣子：“所以是怎么那么自信地說出解決龍王就走的話來的啊……”

蘇陌阡倒是沒有多大感觸，聳聳肩道：“好歹算是同一陣營的龍血者，我總不能拒絕人家，一開始會那么說是因為我覺得這次沒什么好處理的。”

“指把賊大一片地燒成灰。”楚麟誠實地指出了某人的漏洞，而她依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都是灰，有什么好處理的?！?/p>

“那么大片的地方都成了灰，反而更難處理啊?！背肟鄲赖谋砬橛纱思又兀S即嘆道，“明明不讓民眾混亂對他們來說就是有利的，而用他們本來就該做的事當做基礎，以此來獲取利益，這些政客還真是會賺錢。”

“而且他們還總要用特別多的時間來打太極，目的可能只是為了一丁點兒的利益漲幅。”

“一直到下午都沒時間，居然要花那么久嗎！？”林雨筱再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是啊，我們倒是想過給了東西直接結束，但有時候他們反而會更賣力地爭取更高的利益，除非看見我要生氣了。”蘇陌阡也開始有些無奈，“我的實力威懾有是有，但我的心畢竟屬于人，怎么也不至于為了這點小事翻臉?！?/p>

“就是因為他們了解蘇陌阡，所以才會瘋狂拉扯，畢竟她不會動手，只能和他們扯?！背霟o可奈何地攤開手，“反正蘇陌阡說不缺時間，所以也沒那么有所謂就是了?！?/p>

蘇陌阡點點頭，剛剛無奈的表情還掛在臉上。

“雖然大頭的時間都在處理這種事情上，但龍王再怎么說也是龍王，別被蘇陌阡蒙蔽了雙眼，那是足以改天換地的偉力?！背胪蝗痪蛧烂C不已地看向林雨筱，雙眼中帶著有別于龍威的氣勢。

“我又沒有陌阡姐那樣的實力，當然不會輕視啦?！奔词箯膩頉]有與龍王正面相遇過，林雨筱也能判斷出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不會是祂們的對手，血統(tǒng)里的記憶更是讓她明晰龍王的恐怖。

楚麟摸了摸下巴，林雨筱的心性比他以往遇見的許多龍血者都要好，但按理來說她此前只是個普通的女孩，膨脹心理可不是看點文藝作品就能抵消的。他下意識就去看蘇陌阡，但馬上又收起視線，自顧自地思考。

“突然有了那么強大的力量，一點兒也不覺得膨脹么？”蘇陌阡選擇打直球。

林雨筱挺直腰板，臉上寫滿了自信：“當然不會！血統(tǒng)里有一部分特別深刻的記憶，是一位很厲害很厲害的前輩，心境也很高，所以不會！”

“克達莫斯一脈的龍血者？”楚麟回憶著，“深刻的記憶，大概率也是龍族時代吧，會是誰呢……”

蘇陌阡輕輕垂下眼瞼，黃金般色彩自窗璃透出，滿布她的臉頰：“達塔西還是……魯提塔克？”

“唔……我不知道，記憶里沒有她的名字，不過她以前也是鳴龍的成員哦！”林雨筱眼睛亮晶晶的，“這就是緣分吧~”

蘇陌阡二人忽而沉默了，那是他們從不愿意提起的名字，被他們埋藏在記憶的一角，從不去追憶。

楚麟突然笑出了聲，邊笑邊擺了擺手：“大概是緣分吧。”

“唔……”林雨筱沉吟不語，蘇陌阡并沒有隱藏情緒的習慣，楚麟身上看不出太明顯的東西，但她的表現(xiàn)，絕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吧？林雨筱埋下頭，對他們?nèi)缡钦f：“對不起……我一下子說話沒過腦子……”

“沒關系啊?！碧K陌阡抬起頭，臉上又是淡淡笑意，“再不想回憶，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啦，沒必要為這個道歉?！?/p>

“別笑啊……”楚麟的笑容散去，他捂著眼睛，嘴唇囁嚅著，“這種笑容怎么讓人安心啊……明明……”

他的指縫間隱隱有晶瑩流過，他低下頭，更為不堪的過往一一涌上，撕心裂肺。

但他只有強硬地把它們鎮(zhèn)壓下去，此時終于反應過來——原來我的笑也早就那樣的不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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