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朱彝尊
第二天下午的開始有雨細如絲,二哥沒有出診,搬了椅子坐在前廊看書。我抱著才買的吊蘭過來,忍不住說:“二哥,你看,我的吊蘭要不行了。”
二哥抬頭看了一眼,說道:“沒事,你自來水用多了,以后用隔夜水,明天買點花肥,稀釋了澆點?;蛘咛悦姿異灴掌坷镆粋€月,兌水澆,幾日后它就會好起來的?!?/p>
我一直以來對于二哥都是言聽計從的,聽他一說,憂愁也隨之散去,把個花盆放在臺階上,憑它受些雨珠來。
“……二哥在看什么?”我好奇地湊了過去。
“《靜志居琴趣》?”我念出聲來,復(fù)又問道:“朱竹垞?”
“難為你記得,不錯,保持?!倍缬珠_始嘲笑我。
我瞪著他,很是不服地說道:“我當(dāng)然知道,我還在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看到過他說:惟《靜志居琴趣》一卷,盡掃陳言,獨出機杼。艷詞有此,匪獨晏歐所不能,即李后主牛松卿亦未嘗夢見,真古今絕構(gòu)也。”
“小覷你了,這記性倒是不錯。明天可以陪我去采藥了。”二哥說完又低頭看書,不再理我。
我半蹲在一旁,歪著身子也要看。
此時,雨聲竟如天籟之音,管弦一般。陽臺上白色的貓繞過花盆,自娛自樂得耍。
“你要看么?”二哥突然向我問道。
“等你看完了,我再看,那本江湖載酒集我還沒看完呢?!蔽矣樞Φ馈?/p>
“嗯,有喜歡且記住的句子么?”二哥干脆合上書詢問起來。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喜歡這首桂殿秋?”
“二哥不喜歡?”我反問道,心底卻是怕他要解釋為什么喜歡這首詞。
他總是這個樣子,問題來的比夫子還多。
“喜歡――”
他頓了下又說道:“你四姐也喜歡?!?/p>
我微一愣,覺得二哥說這句話時神情恍惚,細細琢磨又覺得他似乎是嘆息什么。
二哥骨子里有溫潤之意,常使人見之親切,獨四姐漠然相對。
四姐是姨娘的遠方侄女,時常來住,與我和二哥在姨娘眼里都是一樣親近的。
初時記得她姓溫,單名叫良。
后來覺得這名字過于矯情,亦是直呼四姐來的痛快淋漓,索性大家竟淡忘了她的名姓。
二哥說過女子未必傾城傾國,卻要矜持有度,這句話我一直不能理解,后來見了四姐才恍然大悟。
可是,我覺得此時此刻二哥竟像一百多年的那個男子。
他們是在用一首詞來嘆息么,我不知道。
這情景恰如《西廂記》中張生所唱“隔花蔭,人遠天涯近”。
確乎如此,一板之隔,天涯咫尺,只有任憑秋雨寂、小簟涼、輕裘寒浸肌膚襲心頭。
二哥起身,我也從這些瑣碎思緒里驚醒過來。
“去把傘拿來,我出去走走?!倍绶愿赖?。
我心里明白他又要去后園看四姐種的那些花了,四姐時常去外地,那些花兒都是二哥在照顧。
我不要告訴他,我在揣摩他的心思,如今他要出去走走,我便遞了傘給他,不再過問。
他的背影消失殆盡,那盆吊蘭還在無聲惆悵,仿佛聽有人說起是百年前舟中人,相傾相慕的雙方雖近?在咫尺,卻如遠隔天涯,無法相親相愛。
“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兩句,卻抵得上四萬萬人家煙火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