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兒·金山留云亭餞仲復撫部,酒半聞江上笛聲起于亂煙衰柳間,感音而作,不自覺其辭之掩抑
渺吳天、覓愁無地,江山如此誰醒。亂云空逐驚濤去,人共一亭幽靜。斜月耿。怕重見青尊,中有滄桑影。吟魂自警。對潮打孤城,煙生壞塔,笛語夜凄哽。
招提境。還作東門帳飲。中流同是漂梗。當年擊楫英雄老,輸與過江魚艇。愁暗省。換滿目胡沙,蠻氣連天迥。苔茵坐冷。任怪石能言,荒波變酒,莫更賦離景。
――鄭文焯
陳子龍在《申長公詩稿序》中曾說:“所謂長歌慘于痛哭,豈徒翰墨之事乎?”然而當哀痛勝于其他,詩詞便有了超脫事外的妙處。
“痛在何處?”
“任他怪石能言,荒波變酒,都不能表達出離別時的悲戚場景矣。”我答道。
這樣的詞是我愛不釋手的,反觀從前曾那么討厭秦淮海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人之性格與詞相知,也許就是這樣而已。
鄭文焯擅長以學入詞,在晚清詞壇獨樹一幟。使事用典融化無跡;骨氣清空。俞樾曾對其詞給予頗高評價。時湘中王闿運以詞稱雄,及見文焯作,遂斂手謝不及。程頌萬、易順鼎等咸俯首請益,陳啟泰說他的詞“直逼清真,時流無與抗爭”。
既而想起一些事來,似乎無法確定的時光里,我把詩詞和生活淡淡的分開又糅合,糅合又分開。
在我的潛意識里早早就在期待今天的夜晚,整個白天經歷著的一切,都帶著強迫的念力令我?guī)捉叨职侔憔氲 ?/p>
我一邊敷衍了事地聽課做筆記,一邊看手機以期尋一處安放心靈之所。
我想起自己不怎么待見秦觀,因他那句“放花無語對斜暉”而渾身起雞皮疙瘩,一個男人竟然能做出這種事,實在不怎么令人佩服。
但似乎理由還不甚充分,于是我決定再看一看他的詞,以便使自己的主觀感受顯得有那么一些客觀依據。在“不過爾爾”的總體方針指導下,我浮光掠影地刷著手機屏,看他寫的幾首望海潮,感覺就是在仿柳永。
當刷到“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我再也無力刷下去了。我承認,這句話很淺白,淺白到在我這種刷屏的速度中依然能夠一眼明白它是什么含義,可就是在這再常見不過的今昔對比中,我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不是感動,是感同身受。
我想起前年,同樣是深秋或也可稱為初冬,我和溫文在校區(qū)彎彎曲曲的道路中千回百轉地走去秋林閣吃飯,然后再沿著那條狹長而又充滿生命危險的小公路去季風書園聽文史哲三位人氣青年教師的話題座談——“這個時代需要英雄嗎?”
講座期間還有只貓咪來回穿梭,最終毫無預兆地蜷在我的座椅里,肆無忌憚地安然入眠,我一邊緊張它會不會攜帶什么病毒,一邊讓自己的動作盡可能輕一點不要把它弄醒。結束后我和猴寶寶頂著瑟瑟寒風互相牽挽,一邊交流心得體會并引申開去,一邊對“女人渴望被征服”這個論調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同時犀利地吐槽了那些一聽老師此語便熱烈鼓掌的沒長腦子的男生。在這種志趣對話中,我們過的長路上的寂寂黑夜都顯得頗有情調。
而今天晚上,我料想這一切在形式上又將重復。但我們已不再能如當年一般理所當然地把這種生活定義為生存方式的常態(tài),那種單純地讀書、傾聽、思考的學生身份正在一點點地變模糊,盡管當時也可料想到今日的種種,但那時畢竟還只是對未來現實的一種想象,而現實本身并未露出改變的端倪,可是現在,一切不僅僅是想象,而是真真切切的發(fā)生了。我們現在是一群將被重新安置的人,在已經開始的和即將到來的變動之中,?在難以把握的不確定性之中,茍安、掙扎,對結束這種生活既滿懷期待又誠惶誠恐。
我不能自已地懷念起曾經那如同古希臘人一般偉大的明朗和高貴的單純,為這種即將離我而去的美好而悲難自禁。不要同我說每個人生階段都自有其美好之處,無論那份美好有多好,它的名字都不叫做青春。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報告廳依然華燈普照、座無虛席,蘭苑是未空,我們卻終究是“行人漸老”。至此,我怕是再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說我不喜歡秦觀了。
懷揣著這種情緒,我?guī)缀鯖]怎么聽Miss?Hu的課,我掃了兩眼課文,感覺上看應該是個德國人寫的,喜歡用教養(yǎng)這個詞,我腦袋里轉了兩轉尼采對教養(yǎng)的說法和他那篇《論我們教育制度的未來》。幾乎整節(jié)課快結束,我才回過神來看看書下注釋,黑塞,德國人,后入瑞典國籍,《荒原狼》
,我輕笑了一聲以表達對自己的嘲諷。Miss?Hu下課過來和我說感覺這節(jié)課上得好累,我意識到她是準備下節(jié)課有所調整過來問我建議的,我頓了頓佯裝自己在整理思路,好在還比較幸運,她馬上被學生叫走了。
待我趕到秋林閣,竟還來得及四姐吃頓飯,表示有些感動啊,我是有多久沒和她一起在食堂吃飯了,那曾經幾乎每天都發(fā)生的事情,怎么現在都變得如此難能可貴。雖然這種變化早在意料之中,卻還要發(fā)出這樣疑問,我的執(zhí)念是有多深啊。當她在電話里報出她的位置在賣奶茶的那邊時,我就特別想請她喝奶茶或者之類的東西……但是飯后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多,再加上我不確定她的意愿,我又不想將我的個人意愿強加給別人,所以我們進行了一段較為低效的問答,有點類似那種拋皮球的游戲,四姐常常會用“聰明人之間的相互試探”來形容。
人類正常的交往恐怕就是低效的,兩顆心慢慢接近不應該是一個傳說,但我們這個時代強調的是高效,所以昆德拉才會寫《緩慢》,說他懷念那個伯爵夫人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