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本文第一篇先應談唐詩還是《詩經(jīng)》，我確實是猶疑了一陣子的。如果按照同我們認知的親近程度，唐詩自然更勝一籌。究竟還在幼時，或許不知詩經(jīng)是何物，但人人都能誦上一句“床前明月光”來。唐詩——尤其李白的詩——要較之詩經(jīng)朗朗上口許多。五字一句，鏗鏘有調(diào)，也便于背誦。

　　但是若論詩歌本身發(fā)展史而言，《詩經(jīng)》的四言詩體，是要早于五言詩的。詩的發(fā)展很有趣。起初是四言，接著便覺得四字一句似乎不夠味，便成五言。但五言和七言又幾乎是同時產(chǎn)生。當然這說的只是較為規(guī)整的詩——近體詩——的形式，長句短句兼而有之的情況，便在詩經(jīng)成書的那個年代，或者還要早些——在楚地就流傳開了。也就是“楚辭”。這一種長短句交錯后來發(fā)展成古體詩。（當然，《詩經(jīng)》中也有非四言句，這里僅言多數(shù)情況）

　　如果對于詩歌發(fā)展史進行深究，《詩經(jīng)》不可以算作最早的詩。遠在《詩經(jīng)》成書以前，詩歌就已經(jīng)流行開來。這里說“詩歌”，指的是一種特殊的可以唱成曲調(diào)的詩。通俗點也可以勉強說成“歌詞”。這種歌詞可以理解為誕生于最原始的生產(chǎn)勞動中，然后由下而上地發(fā)展成貴族們宴飲祭祀的雅樂。所以《詩經(jīng)》里的“風”是國風，也就是民間的詩；“雅”是雅樂，即是貴族們所使用的詩歌。

　　因此，我們雖然不能說詩經(jīng)是最早誕生的詩歌，但它可以象征著詩歌的最早的面目，也一定程度上“預言了”詩歌的發(fā)展。

　　要去評論《詩經(jīng)》，確實有些難度。詩經(jīng)成書年代久遠，很多一些字現(xiàn)在不大使用。除一些廣為流傳的句子以外，《詩經(jīng)》里的不少字，都是有些難認的。一些較為偏門的詩句，想要解讀，如我這一般沒什么文化的人，幾乎全部要借助字典，挨個辨識，先盡力去理解字義，再絞盡腦汁地連字成句。一首詩讀下來，只覺得筋疲力盡。；

　　人都有兩個壞性子。一個是懶，不愿去做麻煩事；一個是驕傲，不愿去做顯出自己較他人而顯得無知的事。于是這樣的讀法，確實很少有人去用。

　　而凡是要評詞的人，都不喜歡用些平易近人的句子，一定要避開膾炙人口的東西，去尋一些偏門的詞句。似乎必須把書袋子掉足，才能顯出自己技高一籌。

　　其實需知，《詩經(jīng)》的本源是民歌，民歌相當于流行歌曲，是膾炙人口的東西。所以今人難懂，或許也只是時過境遷，一些當時常用的字，如今不見得有人用。僅此而已。

　　解詩詞，并不妨礙以常用的句子來入手。既然是民歌，要去解釋，自然合適選人盡皆知的句子去解。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選自《詩經(jīng)》）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梗ㄟx自《詩經(jīng)》）

　　民歌，無論是古時，還是當今。最為常見的主題便是愛情。而這二句，當算是其中經(jīng)典之句了。

　　兩句主題一致，然而從主人公角度去看，前一句應當是男子口氣，而后一句則是女子口氣。這樣也就必然使兩句詩歌產(chǎn)生些微妙的區(qū)別。

　　細細研讀，能發(fā)現(xiàn)這些區(qū)別。前一句說得直白。極其直白。引用的意向是水中的“關關雎鳩”。在河里的小洲上啊，有一對成雙的小水禽。你看，水禽成雙出入，如何不勾起我的思緒呢？于是我想起了你啊。你是窈窕的淑女，美好，干凈，令我歡喜得不得了——你正是我的好配偶?。∪プx過來，能發(fā)現(xiàn)語氣極其大膽。選擇的景物，是成雙成對的水禽；而接后便直接抒情，她便是我的命中注定。如此大膽的告白，正是這些先秦粗布衣衫的男子們，在田間地頭所吟唱的。

　　而第二首，則要稍微含蓄些。詩經(jīng)中一貫寫法，都是以景引情。這首也不例外。山上生出了樹木，樹木有著繁復的枝條。我同你同舟而行，面對面地坐，而我心里歡喜你，是你所不知道的，也是我不要你知道的。先秦時期，風氣較后世開放得多，女子才敢吐出此語。然而這說不得的情感，并不是礙于禮教束縛，只是她不愿去說。這份矜持同浪漫恰到好處，是女子生來而有的嬌羞。全句看來，比之前句，寫景乍一看顯得有些“顧左右而言他”。這為文或許會有需斟酌之處，然而為詩，卻妙得很。詩句便是這樣，詩的語言，講求無理而妙。這種無理而妙，正是詩人迷離不定的心境，以及有些恍惚的神情。做一個詩人，不要太清醒，要有些飄忽不定的思想才好。迷蒙如隔霧看花，隱隱約約，朦朦朧朧。感覺似乎是懂，又感覺似乎不懂。亦如布衣荊釵的女子，低眉回首，也遇著撩撥過心弦的男子。其實也非不可說，只是不愿去說。心底暗暗地裝著他，卻不叫他知道。

　　如果以語言風格來看，兩句詩——也可以說詩經(jīng)中絕大部分的詩——竟出奇地統(tǒng)一。有句詩用來概括最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民歌本身便是淳樸的，面朝黃土的人們，天生地樸實敦厚，自然也不知道引經(jīng)據(jù)典，加以無意義的文藻修飾。這樣的語言，清新自然，平易近人。

　　自然，詩經(jīng)不算全部是言情詩集。詩經(jīng)分三部分，分別為“風”“雅”“頌”。其中風部分最長，選篇最多。風，主要是“十五國風”。前面也介紹過，這里就不再加筆。

　　孔子曾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毕惹啬菚r風氣清澈干凈，如同不施粉黛的素裝的女子，愛得熱烈純潔，教人向往。于是稱《詩經(jīng)》為“思無邪”，確實也恰當。

　　于是這思無邪之書，被列為經(jīng)典，悠悠地傳唱了數(shù)千年。但它的影響不僅僅是作為一部讓人背誦的經(jīng)典，更為后世寫詩詞的文人們開辟了一條路。即我前文所比做的“預言”。

　　用“預言”這詞似乎不大合適。我所謂“預言”，其實就是一種導師的作用?！对娊?jīng)》中的民歌，后來發(fā)展成五言民歌，在漢左右很興盛。后來由古體改成近體，近體演變?yōu)樵~，詞變?yōu)榍儊碜內(nèi)?，其實是由樸素變成嚴格，再有嚴格變?yōu)樽杂伞?/p>

　　而千百年以來，詩人所作詩詞的情感，在詩經(jīng)中幾乎一覽無余。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即使《詩經(jīng)》的篇章流傳至今全部佚散?，《詩經(jīng)》也是我國詩歌發(fā)展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