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花在待,葉正紅。北有狼嗥于九皋,川有魚泣于逝水。
逝者兮有川,淚者兮有魚。逆游兮淚于水,憶往兮寒于月。山盟兮亂別離,海誓兮終斷腸!朝見君兮,心悅矣;暮別君兮,長恨矣!長太息以掩涕兮,哀命緣之多舛。命不抗兮,終將離兮;命不抗兮,終將離兮……
古老而悲傷的歌謠自遙遠處傳來,仿佛穿越了無盡的時空,在雨中徐徐飄蕩,最終被無情的冷風吹散在無盡的雨簾之中。雨聲之中仿佛還留有古謠余音,嗚嗚而落,似是在埋怨著冷風太過無情。冷風吹,吹散了歌謠,也吹皺了芳華。
秋后的寒雨落得格外纏綿,淅淅瀝瀝,冰冷而多情。把在外奔波的人兒澆的污頭垢面,只能把衣服緊緊捂住。不知是雨寒了心,還是心寒了情。只是,把衣服捂緊了,卻不知道把心也捂緊了,殊不知,人的心早已冷透。
冷雨敲窗,這是前奏。
當秋落葉于夢中醒來的時候,窗外寒雨尚未停歇。古老而悲傷的歌謠總在耳畔縈繞,隱隱約約,忽遠忽近。她多么想大聲吶喊,可是黑暗中一片混沌,虛無中似乎有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扼住了咽喉,近乎窒息。無奈只能在心底發(fā)出無聲的吶喊,多么孤獨,多么無助!所以她在黑暗中淚流滿面,步步回頭,卻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即便前面黑暗中有著萬丈深淵!還好有古謠相伴,只是太過悲傷。
黑暗中,古謠聲漸遠,似有淚拂過臉頰,涼絲絲的,蒼涼如水,緊接著一束光照亮了無盡的黑暗,她終于看到了希望,只是片刻間,心如墜入冰窖。前方竟然是……竟然是遍野橫尸,血流成河,天欲寒,雪落,雪伴著血,散發(fā)著妖異的美麗。
“??!”黑暗中,秋落葉終于掙開束縛,發(fā)出吶喊。
“啊!大人,你終于醒了?!遍絺?cè)的婢女似被驚醒,朦朧間竟透露出一股精靈雋秀之氣,惚地長出一口氣。
“小環(huán),你怎么在這里?”秋落葉啞然道。
“大人,你自施法后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月主吩咐我好好照顧呢!”小環(huán)答道。
“哦,三天了??!”秋落葉喃喃道。
接著,秋落葉問道:“月內(nèi)情況如何?”
“其他一切還好,就是青冥青影兩位大人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被人刺殺了。昨日月主和月內(nèi)一眾給他們厚葬了。平時丁大哥和丁二哥待小環(huán)都很好好的,就這么死了?!闭f著,小環(huán)眼角泛紅,不禁潸然淚下。
“好啦!小環(huán)不哭,人死如燈滅,是不能復(fù)活的,不是還有姐姐嘛!十三月就是我們共同的家,我們都是你最親的人?!鼻锫淙~安慰道。
秋落葉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小環(huán)漸漸停止了抽泣。
“好啦!小環(huán)最乖,姐姐餓了,給姐姐拿點吃的來!”秋落葉微笑著吩咐道。
“嗯。小環(huán)這就去?!毙…h(huán)微咽道。
“去吧!”秋落葉笑道。
小環(huán)一走,屋子里一時間冷清了下來,孤寂中,窗外寒雨仍落個不停,窗戶不知什么時候已被風吹開,風夾著雨,吹了進來,滴滴答答,將窗臺打個半濕。秋落葉抬起手撩起耳邊垂鬢,手剛觸及,卻發(fā)現(xiàn)眼角似有淚痕,未干。秋落葉苦笑自喃:竟真的落淚了??!輕輕的呢喃聲飄向窗外,混跡于窗外的風雨之中。只是東風不來,佳音未至?;秀遍g,耳畔似有古老而悲傷的歌謠隱隱縈繞,未曾散去。這竟讓秋落葉分不清這究竟是現(xiàn)實,還是夢里。夢里知花落多少,未醒,也未曾記得夢的開始。
十三月,月閣,雨。
一道身影佇立窗前,未動。三十許,體態(tài)纖柔,娉婷婀娜。明亮的眼眸眺望窗外,睫毛輕輕顫動,氤氳著一層薄薄水汽,不知是淚?是雨?遠處天邊烏云未開,待月來,終歸無期。只有寒雨不知疲倦的落著,伴隨著遠處逝川中傳來的一聲聲哭泣之聲,斷人愁腸。
“隱水……不……寒……寒月主。”身旁傳來一聲吞吐之聲。
寒隱水纖細的身子一陣顫抖,多少年了,多少年沒聽到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了?。〔恢獜暮螘r起,自己竟討厭這個名字,也忘記了自己原來的名字。
“哦,皋神醫(yī),有事嗎?”寒隱水瞬間恢復(fù)常態(tài),冷冷道。
“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告知你一聲,秋姑娘現(xiàn)在已無大礙,只需靜養(yǎng)數(shù)日便可復(fù)原。只是日后切莫讓秋姑娘如此透支修為,不然就算是神也無力回天,切記?!备奚襻t(yī)道叮囑道。
“如此,多謝皋神醫(yī)!”寒隱水漠然道。
“皋某醫(yī)術(shù)有限,這次借祖余蔭之蔽,多虧有狼醫(yī)之術(shù),秋姑娘方能幸免。不然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皋神醫(yī)苦笑,“皋某聽聞逝川中的魚之淚神奇無比,用來入藥有著奇特功效,不知寒月主能否割愛三滴魚之淚?”
“此次皋神醫(yī)居功至偉,區(qū)區(qū)三滴魚之淚豈能與一條性命相提并論?”寒隱水面無表情。
“如此,多謝……”皋神醫(yī)欲言又止。仿佛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望著窗下佳人,眼神意味深長,“我皋某醫(yī)術(shù)雖不及扁鵲華佗之輩,但我一生醫(yī)人無數(shù),向來只醫(yī)病,不醫(yī)心?!?/p>
“不勞皋神醫(yī)費心,寒某心有定數(shù)。若無他事,請回吧!”寒隱水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如此,還請寒月主保重,皋某告辭,后會有期?!备奚襻t(yī)深深地望了一眼寒隱水,便起身告辭。
一時間,屋子里寂靜如冰,窗外的雨落得愈發(fā)急促,恰若死神揮鞭,讓人無處躲避。遠處逝川里的魚泣之聲清晰入耳,哀怨凄迷,斷腸銷魂。寒隱水娥眉緊鎖,眸間盡顯憂色……
同時間,遠在天涯的蒼山之巔,莽莽聲中,寒雨肆虐著一座將傾的古剎,血紅色的楓葉無奈地沉重落下,積成一堆。腐朽的氣息肆意散發(fā),昭告著前路已黑,末日將至。
兩道身影如飛鴻般掠入古剎,驚起寒鴉一片。頓時,蒼茫的天涯中似乎多了許多生氣。
“什么世道?賊老天都這么欺負人,都入秋了,還像一個怨婦一樣落個不停,真是愁煞人也!”一個眉目清秀,劍眉星目的青年滿嘴嘟囔。
另一個人則緘默不語,一柄殷紅如血的劍半倚一側(cè),沉寂而滄桑的雙眸盯著手心里的一枚墜子,眼神溫柔如晨曦的微露。墜子潔白如玉,晶瑩剔透,如情人的一滴晶瑩眼淚,令人心疼而著迷。蒼白而有力的雙手溫柔地摩挲著那枚墜子,動作很輕,似怕下一刻便無聲消弭。隱隱間,蒼白而修長的指間似有瑩芒煥發(fā),墜子頓時光彩奪目,將殘破的古剎照的熠熠生輝。片刻間,仿佛所有的生命力瞬間抽空,墜子晶芒內(nèi)斂,只是比先前更加溫潤凝滑。滴溜一轉(zhuǎn),消失于那慘白的掌心之中。一時之間,破敗的古剎里愈顯得昏暗寂靜。
靜默中,雨尚未停歇,反而愈下愈大??諝庵袕浡鼥V的水汽,混合著紅葉的芬芳,令人惆悵。青年識趣的不再做聲,緘默著望著雨簾,眸間倒影出一絲茫然若失。
良久,青年長出一口氣,眼神復(fù)雜的看著另一個人,道:“你這樣下去,終究會成為廢人一個,寒江雪,寒劍圣,何苦呢?”
“那又如何!”無情而冷漠的話語自蒼白而涼薄的嘴唇吐出,眼眸卻是溫柔如水地望著掌心,只是那墜子已不在,記憶中晨曦下曾經(jīng)的人呢?可在否?
“你要堅強地活著,并且要活的好好的,不然你怎么對得起她,對得起那些曾經(jīng)死去的親人和朋友對你的期望?還有一直陪伴你的人。”青年神色堅定,道。
“活著?呵呵,天下無敵又如何?只能無奈的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孤其一生,終究與劍相伴,果真是造化弄人啊,哈哈!”寒江雪大笑,眼中卻泛著苦澀的淚花,如同外面的雨,落的悲傷而令人絕望。
“不,你錯了,至少你還有一個朋友?!鼻嗄瓿谅暤?,“人生短暫,無論處境多么艱難,無論心有多么痛苦,一路上有個朋友相伴,總歸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我們都不能再痛苦地活著?!?/p>
“朋友?長街,為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我是個不詳之人,握著不詳?shù)膭?,他們都走了,為什么會是你?”寒江雪神情恍惚,喃聲細語。
“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僅此而已?!遍L街淡笑,道。
“你很好。”寒江雪抬起頭,眼神不再飄忽,明亮如星。
“長街?!?/p>
“嗯?”
“人為什要活著?”
“人活著不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是為了活著之外的羈絆而活著的,人活著,總歸需要一些理由。”
“哦……這樣??!”
“的確是的?!?/p>
“還有一個問題?!?/p>
“你說?!?/p>
“你為什么叫長街?”
“因為長街很長啊,滾滾紅塵中,有人的地方總會有長街,看著不同的人為各種理由而堅強地活著,看著他們臉上笑靨如花,我就感到很滿足,因此,我每天都活的很愉快。”
“你,很好。”寒江雪露出久違的笑容,臉色雖有些蒼白,但仍然溫暖如初陽。
“你總算不會那么無趣,來,你有故事,我有酒,咱們來個痛飲,至醉方休!”長街大笑。
“我很無趣?”
“你是個很有趣的人?!遍L街望著遠處漸開的烏云,神色認真地說道。
兩人相視而笑,一陣豪飲,爽朗的笑聲響徹云霄,云漸開,雨漸歇,日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