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宸接到他媽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正和幾個朋友在夜市攤子上聊天神侃。
他這陣子不走運,先是交往了兩年,已經(jīng)進入談婚論嫁這個程序的女友突然一腳踹了他,另攀高枝。魏宸不顧男人的臉面和尊嚴,一再地苦求著女友回心轉(zhuǎn)意,女友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無奈之下,魏宸也只能放棄了這段維持不易的感情。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若再不行,也只能拍拍手,讓一切都隨它去。
這是第一件不走運的事,第二件事就是他被公司辭退了。為公司拼死拼活干了兩年,一句“現(xiàn)在經(jīng)濟不景氣,公司也是沒辦法只能裁員節(jié)流”就把一個老員工辭了。開始的時候,魏宸還單純地以為真是這么回事,收拾好東西打算再戰(zhàn)江湖,出了公司大門就接到一個同事的電話,告訴他“你傻了吧,辭了你是因為經(jīng)理的二舅子要進來?!?/p>
魏宸一聽,氣不打一處來。
所以,他當天晚上就邀著幾個同城的好友和同學一起聚聚,大家互相之間聊聊天,吐吐苦水,抒發(fā)一下悶氣,免得把自己憋壞了。兄弟之間就是這點好,永遠不缺和你站在同一陣線的。
生活不容易,踏出校門步入社會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龍?zhí)痘⒀?。當學生時候的意氣風發(fā)、理想高見,全都扔進了廢紙堆里,只剩下兩個詞——生存。有了生存的能力,才能談其他。
魏宸是從一個小地方出來的大學生,在這座城市中沒有絲毫的根基,憑著自己的雙手去打拼,偏偏專業(yè)又是爛大街的專業(yè),學校也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三流院校,性格,往好了說是勤快老實肯干事,往壞了說就是內(nèi)向溫吞水不善交際,簡而言之就是智商一般情商低,所以他在職場上永遠是屬于老黃牛類型,干得多拿得少,一旦出問題就被推出來背黑鍋。
可就是這樣,魏宸還是堅持下來了。他堅信,在這個城市里總有他的一個落腳地。
他既然從那個莊子里出來了,就沒打算再回去。
魏宸今年二十八歲,快三張的人了,唯一拿得出手的財產(chǎn)就是在城市邊緣處有一處屬于他的每月還要還二千貸款的一室一廳的二手房。他把這二手房當成了寶一樣的小心對待著,舉凡裝修、家具全都是精挑細選,一定要合自己的心意才行。
這是他的家,他的窩。
當時,魏宸喝得有點高了,聽到手機響,他抖著手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放在耳朵邊,大著舌頭喊,“喂,哪個?。俊本吐牭侥沁厒鱽砹艘粋€溫和慈愛的聲音,“阿宸啊,是媽媽?!蔽哄肺嬷约旱念^,“媽,什么事啊,這么晚還跑出來打電話
,也不怕跌著?”
魏宸的老家魏莊是一個很落后的地方。魏莊不大,總共也就千多人,只有魏莊的村長魏七爺那兒才裝了一部電話,莊里人要打電話接電話全都要到魏七爺家去,問題是魏七爺家住的比較偏,從魏宸家到魏七爺家,得走上一里路。這半夜三更,黑燈瞎火的,魏宸當然會擔心他媽的安全。
說也奇怪。魏宸怕他媽找他不方便,也和他媽說起過,要在家里接根電話線,錢不是問題,他雖然月薪不是很高,但是這個還是完全負擔得起的,但是魏宸他媽不同意,說是這是老人們傳下了的規(guī)矩,不能在莊子上裝這些東西,壞風水驚鬼神。
魏宸聽了,也只能哭笑不得。
他一個接受了幾十年唯物主義教育的人,當然不會信這些事??伤麐屝牛运矝]辦法,總不能和他媽擰著干。
魏宸一直對他媽是有求必應,除了一點——要他回魏莊——除了這事,其他一切事情都好說。
這事讓魏宸他媽很傷心,但是魏宸很堅持。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離魏莊遠遠的,最好是這輩子都不用再踏上那塊土地。當年他考上大學,義無反顧地走出魏莊,他媽看著他的背影,摸著莊子口那顆老槐樹掉眼淚,就是這樣,他也咬緊了牙沒有回頭。等在這座城市稍微站穩(wěn)了腳之后,魏宸幾次三番要把他媽接過來住,他媽卻死活不愿意,別說接過來住,就是讓她到外面散散心,她也不答應。久而久之,魏宸知道他媽在這一點上特別的固執(zhí),也就沒再提起了。
魏宸他媽在電話里細聲細語地說,“阿宸啊,這幾天得空了回來一趟吧?!?/p>
魏宸一聽,眉頭一皺。
這話有些奇怪啊,他媽知道他的脾氣,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在他面前說起回魏莊這件事了,這次怎么突然又提出來了?魏宸把耳機換了一邊,壓下了心里的浮躁,“媽,這事我和您說過很多回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回去,您要是想我了。我隨時愿意去接您出來,就算不出來,到附近的鎮(zhèn)子里見見面也行?!?/p>
這是魏宸左思右想才想出來的折中辦法。
魏宸他媽在那邊輕聲哭了起來,“阿宸啊,難道真要等媽死了你才愿意回來看媽一趟?”魏宸揉著眉心,覺得自己腦子昏沉沉的,“媽,您別逼我?!边@時候,魏宸他媽那邊的電話突然被旁邊的人拿走了,魏七爺?shù)穆曇粼陔娫捓镯懥似饋?,“魏宸,你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這陣子又病了,昨天還躺在床上起不來身,今天拖著來給你打個電話,還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你就是這樣為人子女的?養(yǎng)你二十幾年,你就是這樣對你媽的?”
一連串的質(zhì)問砸在了魏宸的臉上,心上。
魏宸本來被酒精麻醉的大腦瞬間清醒了不少,他聽著他媽壓抑的哭聲,“七爺,我媽病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這幾天。不是我說你啊,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過,丟下老人在家,魏宸啊,我看你小時候也不是這么狼心狗肺的人啊,怎么長大了就變這樣了,外面那花花世界就那么好,迷花了你的眼,讓你連自己的根都不要了?”
魏宸聽著魏七爺?shù)挠柍?,沉默不語,只是他眼神深處流露出一股痛楚。
最后,他抖著手,就像下了某個萬不得已的決心一樣,咬著
牙,嘎嘣作響,“七爺,您別說了,剛好這幾天我有空,明后天我就回來一趟,我媽就先拖你照顧了?!?/p>
電話被匆匆掛斷。
魏宸好像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打斗一樣,渾身汗如雨下,臉色青白在路邊攤的白熾燈光下,如同鬼魅。身邊的朋友見他終于打完了電話,就過來讓他繼續(xù)去喝酒吃燒烤,魏宸勉強打起精神應付著,但是整個人魂不守舍,明顯不在狀態(tài),這幾個朋友也是互相之間知根知底的,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心里有事,魏宸這個人除非他自己想說,否則的話,問是問不出來的,所以幾個人繼續(xù)說笑,過了一會兒就各自散了。
魏宸回了家,按亮了燈光。一室一廳的房子,以溫暖的米色為主調(diào),裝修得簡答而溫馨??蛷d那盞竹枝模樣的落地燈還是他和女友一起去家具城淘回來的,兩個人都是普通的工薪族,裝修的預算不多,所以那段時間,女友總是拉著他跑建材市場、家具市場,店比店,貨比貨,務(wù)必找到最便宜最好的那家,累是累了點,但他一直甘之如飴。
他一直以為這會是他和女友的新房,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
魏宸不勝酒力,稍微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一挨上枕頭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魏宸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奇怪的夢。夢里面濃霧彌漫,伸出手就看不到自己的五指,他在濃霧中不停地走,卻辨不明方向,這時,在他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趕緊追上去,高聲喊著“喂,等等,你等等?!钡悄莻€影子卻聽而不聞,魏宸越追越近,終于,他抓住了眼前這個影子,“喂,叫你呢?!彼行┥鷼獾睾?,那個影子就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啊——”魏宸一聲慘叫,被嚇醒了過來。
他氣喘吁吁,手胡亂地在床頭摸索著,砰地一聲,放在床頭的水杯砸在了地上,魏宸被這一聲脆響驚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嚇死哥了,不夠幸好,這一聲響倒也把他走失了的魂叫回來了。
魏宸把掉在地上的杯子撿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他試著回想剛才那個讓他飽受驚嚇的夢,但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那個影子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但是魏宸隱約覺得,他受驚嚇,不光是因為那個影子可怕,還因為那個影子身上隱隱的熟悉感,但是他要順著這熟悉感回想?yún)s又什么都想不起來。
大腦里一片空白,唯有白霧彌漫其間。
第二天,魏宸就收拾好了東西打算趕回魏莊。魏莊離他現(xiàn)在居住的b市并不遠,自己開車的話,大概五六個小時就到了,他昨天和朋友們說起要回老家一趟,和他關(guān)系最好的白華就把自己一臺空置不用的車借給了他,魏宸也不客氣地拿了過來,男人都是愛車的,就算不是自己的,開過來過過干癮也好。
魏宸把買回來打算帶回家的東西裝了滿滿一車子,才正式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