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哪？你要帶我去哪？

——十念你喜歡哪里？

——我喜歡……天涯海角。

——那我們就去天涯海角。

“阿婆，我回來了!”一個穿著紅色斜襟粗布上衣，黑色闊腿褲，扎著兩個丸子發(fā)髻的女孩從門口轉(zhuǎn)過頭，把手里破舊的油紙傘收了起來。

“小禮呢？”屋子里的年邁的婦人一邊輕笑著，一邊擺好了碗筷。桌子上只有寡淡的青菜和三份米飯。

“快回來了，又到了夏天，田里忙，說不定今天又從早忙到晚呢?！迸⒄f的像是理所當(dāng)然一般，心里卻暗自期盼著男人早點回來。

“等等小禮。”被稱作阿婆的婦人拍了拍女孩的頭，讓她聽話的放下筷子。

門口忽然出現(xiàn)的男人的身影黑漆漆的。女孩嚇了一跳，一股不安的心情蔓延開來。但當(dāng)她看清男人的面孔時，心里的石頭算是放下了。

“回來啦？”婆婆用軟儂的江南口音問那男人。

男人的眼睛黑漆漆的，似乎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女孩察覺到了男人的不對勁，快速奔過去抱住男人。

“哥哥，你可是回來了!”

她的動作幅度和聲音都很大，總算把男人從迷夢中喚醒了。

“十……我回來了，妹妹?！?/p>

“快坐下吃飯。阿婆準(zhǔn)備了好久，你可不許說不吃了?！彼[隱覺得不安，為了趕走那片不安，她緊緊攥著男人的手，想把他帶到座位上。

“念兒……今天我們回家。”他幾乎是梗著喉嚨說出的這幾個字。

秦十念心里的不安無法驅(qū)散。

“今天怎么了？家里事情這么著急？”婆婆放下手里的筷子，擔(dān)心的看著男人。

“啊……老家有一些事，這些天多謝您照顧十念了?！?/p>

“你這意思，是要走了？”婦人驚訝了。

“不，我們不走?！迸⒌念^低垂著，眼睛直直盯著地面。地面上很多土，喪失了人們眼睛里的光彩，這個江南小鎮(zhèn)整個都顯得如此的陰沉。

“十念——”

她緊緊拽著應(yīng)禮的手，再一次斬釘截鐵的重復(fù)，“我們不走?！?/p>

是，她已經(jīng)，不是女孩了。她已經(jīng)十六歲，已經(jīng)是一個少女，是一個大姑娘了。

那時候是江南的五月。

從上海逃走，她用了六年時間，從一個應(yīng)禮能夠單手托起來的小姑娘長成了一個需要雙臂緊抱的少女。他說要帶她去天涯海角，去屬于她的天堂，最后他們來到了這個鎮(zhèn)子。她終于找到了她想要的寧靜。這里有好心的阿婆會在白天陪著她，晚上應(yīng)禮回來便把她接到身邊。若是以后她只是在這里當(dāng)一個漁家女，或是一個種田女整個人身上都是魚鮮或草香，那是一個寧靜安逸的未來。

她好不容易才來到這里。她好不容易，才可以得到寧靜。

“十念，聽話?！?/p>

可是她應(yīng)該意識到的，應(yīng)該明白的，一旦行蹤被發(fā)現(xiàn)，對于他們意味著什么。她再怎么樣，也不過是被命運(yùn)栓住的亡魂，無所依，無所歸屬。

“不吃了？”婦人一臉擔(dān)心的問。

“家里事情急，給阿婆添麻煩了?！蹦腥苏f。

那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呆坐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