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學畫記

單位的大姐從抽屜里翻出來一張繪畫班的體驗券，一看到期日是今晚，就打算把它扔進垃圾桶，剛好我最近想學學繪畫陶冶一下情操，趕忙拿了過來。

“扔了干啥，我可以去?！?/p>

“哎，不知道你能不能去?！贝蠼阍诤竺嫣嵝盐?。

“有什么能不能的?！蔽覕[了擺手，“怎么，還不許讓我這種沒有藝術細菌的上個興趣班了。”

體驗券的截止時間是今晚七點，我下班吃完晚飯之后才六點，想著也沒什么事就先去了那個培訓機構。

前臺的接待聽說我是來上體驗課的也沒多問，直接把我放了進去，里面空間很大，我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了體驗券上寫著的教室。

也許是因為來的時間太早，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但布置的特別可愛，墻上貼著蝴蝶，蜻蜓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動物。

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卻突然覺得桌子有些矮，不禁沾沾自喜起來，莫非是二次發(fā)育了。

我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教室終于來人了，我抬頭一看，卻是一個背著花書包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我，立刻退了出去，害我以為我妝花了，連忙用手機拍了張自拍。

挺好的啊，這孩子怎么回事，怕生嗎？

過了一會兒，小姑娘才又進來了，坐在了我旁邊，和我大眼瞪小眼。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啊？”我首先開了口。

“六歲?！毙」媚镆е种讣?，怯生生地說。

六歲啊，要不怎么說現(xiàn)在家長都重視教育呢，六歲就來上繪畫班了，我六歲的時候還在田里玩泥巴呢。

沒過多會兒，又進來了幾個小孩，看樣子都是六七歲的年紀，讓我再一次感嘆了一下當代兒童的多才多藝。

但沒一會兒，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怎么來的都是小朋友。

還好又進來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小青年，看到我在和旁邊的小姑娘聊天，先是愣了一下，又徑直走了過來開了口。

“還是第一次見到您。”

我這不是第一次來嘛。

“您看上去可真年輕?！?/p>

這倒是，朋友們都說我是娃娃臉。

“沒想到孩子都這么大了?！?/p>

我：“？？？”

“誒，多多不是您孩子嗎？”小青年又是一愣。

“賀老師，姐姐是來上體驗班的?！迸赃叺男」媚锊遄?。

“可我們的班是兒童班啊?！?/p>

我大吃一驚，連忙從口袋里掏出那張體驗券，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忽視了底部的三個小字—兒童班，這才意識到單位大姐說的“能不能去”是什么意思，還有為什么桌子有些矮。

我：“……打擾了?！?/p>

剛想溜走，賀老師卻又叫住了我：“沒事，來都來了，先上上著吧，反正課程差的也不多，回頭你要是想轉成人班，我再幫你轉。”

來都來了，這四個字仿佛一個魔咒，我鬼使神差地就又坐了下來，開始和一群六七歲的小孩一起上繪畫課。

首先是自由繪畫環(huán)節(jié)，主題是動物，我湊到兩邊的小朋友旁邊一看，發(fā)現(xiàn)不是畫小貓就是畫小狗的，想著身為一個大人，自然要不落窠臼一些，于是便決定貫徹一下國畫的精神—畫馬。

畫完之后，賀老師下來驗收，舉著我的畫看了好一會兒：“嗯……你這只恐龍畫的還可以?！?/p>

我：“……我這畫的是馬。”

賀老師：“不能吧，你看這還有鰭呢，是棘龍吧?！?/p>

我：“……那是鬃毛?！?/p>

賀老師摸了摸下巴，愣了好一會兒才出了聲：“好抽象的一匹馬?！?/p>

如果我是那匹馬的話，我感覺有被冒犯到哦。

自由繪畫環(huán)節(jié)之后就是教學環(huán)節(jié)，我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賀老師個子其實挺高，而且有一雙骨節(jié)修長的手，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還會露出兩顆小虎牙。

他教的是簡筆畫，三兩下便畫出了一個個可愛的卡通人物，仿佛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一般，我在下面有樣學樣，我畫的也像從故事里走出來的，只不過是鬼故事。

下了課之后，賀老師問我要不要繼續(xù)學下去。

我沉思了一會兒：“雖然和同學們水平差不多，但年齡好像有些尷尬?！?/p>

這時候我總不能和網上一樣，說自己八歲零十五年了不是。

賀老師：“這樣吧，你留下來當助教吧，小朋友們都挺喜歡你的，這么多熊孩子我有時候也管不過來，一周就兩天，不收錢，順便還可以學學畫畫?！?/p>

旁邊的小姑娘多多也趁機插話：“姐姐你留下來一起上課吧，賀老師教的可好了?！?/p>

我：“那你得教我畫馬?！?/p>

賀老師的眼睛彎成了兩輪新月：“成交?！?/p>

后來我就過上了每周兩天下班后就去繪畫班的生活，前幾周還有些不習慣，但到了后來便自然了許多，繪畫班的小朋友其實沒有賀老師說的那么調皮，大多都很可愛，不過最讓我憤憤不平的是，他們畫的似乎都比我好。

我和賀老師之間常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對話。

“你這兩個妖怪打架畫得不錯?！?/p>

“……我這畫的是兩個小人手牽手?！?/p>

“你這個煙囪怎么畫倒了？”

“……這是火箭?！?/p>

我曾試圖找其他小朋友評理，但在得到“姐姐你的鱷魚畫得真好”這樣的評價后，就斬斷了這種心思。

很顯然，我畫的還是馬。

后來有一天我上課的時候，旁邊的多多戳了戳我，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讓我把耳朵湊到了她的嘴邊。

“賀老師喜歡你?！倍喽嗟暮粑盐叶渑糜行┌W癢，但她的話卻把我的心弄得一跳。

“小孩子懂什么?！蔽逸p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多多捂著自己的額頭，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每次看你的時候，眼睛里有星星哦?！?/p>

我緊張兮兮地抬頭，沒想到視線卻正好和賀老師對上，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他的眼睛確實是亮晶晶的，望向我的時候又迅速變成了新月。

我原來以為那是只有抬頭仰望夜空時才會出現(xiàn)的景色，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在了一個人臉上，便覺得世界在他眼中，我也在他眼中了。

不出多多這個小機靈鬼的意料，賀老師果然和我表了白，那天下了課我和他一起走在路上，他從包里拿出一個畫冊遞給我。

我翻了前面幾頁，我所有拙劣的畫作都被他收集了起來，準確的說是在我的基礎上重新加工了一遍，成功從恐怖故事又變成了童話故事。

我的心撲通直跳，輕輕戳了他一下：“不錯啊你，這都能女媧補天。”

他笑了一下，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繼續(xù)翻翻看?！?/p>

我翻到了后面的幾頁，竟然是我的各種畫像，埋頭畫畫的我，和多多交友接耳的我，還有癟著嘴，因為過于抽象的畫作得不到欣賞而氣憤的我。

我感覺心中的小鹿快要跳了出來，喉嚨里伸出了兩個小小的尖角，卻只蹦出了一句話：“你什么時候畫的呀。”

“你們在畫喜歡的東西的時候，我也在畫我喜歡的?！彼皖^看我。

后來因為工作調動，在那一期繪畫班之后我就沒有再去上課，在最后一節(jié)課上，賀老師給每個小朋友準備了畫像當禮物，輪到我的時候，畫像卻特意卷了起來，還叮囑我回去再看。

我和他開玩笑：“哎，我就要從小朋友變成成年人了，可惜我還沒有學會畫馬。”

他搖了搖頭，眼睛彎彎：“以后教你的時間多著呢?！?/p>

回家的路上我打開了畫像，是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女孩兒，騎著一匹長著翅膀的馬，旁邊一個男孩兒牽著韁繩，一起在森林里漫著步。

畫的底下寫著一行小字，湊近了才能看清。

“你永遠都是我的小朋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