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空還是灰蒙蒙的，木槿一聲輕嘆，默默起身洗漱，昨夜將王銀安頓在客房后，自己卻如何也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至凌晨才勉強(qiáng)淺眠片刻。

木槿呆坐在梳妝臺前，望向銅鏡中的自己，臉色幾分蒼白，雙眸布滿血絲，眼下一片淡淡的烏青，若是王銀看見她這副樣子，指不定以為她又要尋短見。

她不想讓眾人為自己擔(dān)心，翻出不常用的妝粉口脂，將自己臉上的倦色粉飾，卻在放下手的那刻怔住，木槿看著鏡中如常的氣色，輕聲苦笑道。

樸木槿“明伊姐…你當(dāng)時也是這種想法吧，如果我能早點察覺，你的心里是不是能更寬慰些…”

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與明伊的最后一面，木槿還糾結(jié)于身世而匆匆離去，沒能多陪伴她片刻，成了木槿心中難以彌補(bǔ)的缺憾。

木槿有些壓抑得難受，看著還未亮起的天色，打算出去走走，趕在天亮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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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被空氣中潮濕的霧氣淋濕，木槿心不在焉地走著，來到一處少有人煙的花園，殘雪覆蓋在枯枝敗葉上，添得一絲蕭條感。

路牙石鋪得不甚平整，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通向假山后的亭子，融化的雪混著土形成泥濘，木槿盯著腳下故意使壞的路，卻還是想要到那亭中——明伊生前便愛在亭中閑坐——木槿此舉，好似在尋求自欺欺人的安慰與寬恕。

于是，木槿便拎起裙邊，小心翼翼地越過泥濘，來到那一隅偏亭，目光觸及背倚柱子癱坐著的那人，木槿呼吸一滯。

王郁頹然得坐在冰冷的地上，高大的身軀蜷縮在一起，頭偏朝著一側(cè)，似是在淺眠，可懷中仍緊緊抱著一本畫冊。

木槿這才發(fā)現(xiàn)，這么冷的日子里，此時的王郁竟身著單衣。木槿不由得緊蹙眉頭，她知曉王郁的悲痛大過很多人，卻不忍心看他作踐自己的身體。

樸木槿“王郁，醒醒?！?/p>

木槿微微俯身，喊醒了他。

王郁闔起的雙眼動了動，卻沒有立馬睜開，木槿知曉他已經(jīng)清醒，自顧自地在他身側(cè)坐下。

樸木槿“我不太會安慰人，但總覺得如果明伊姐看得到，應(yīng)該不希望你過度悲傷，像這樣糟蹋自己，她會心疼的。”

木槿輕飄飄的聲音傳來，語氣淡淡的，好像在同他說話，又好像在和風(fēng)交流。

話落，王郁輕輕睜開了眼，安靜地靠在柱子上，木槿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二人就這樣靜靜地坐了片刻。

王郁“明伊給你的?！?/p>

直到王郁啞著嗓子打破寂靜。

他從畫冊里拿出那封小心翼翼收起的信，遞給木槿，木槿接過那意料之外的信，余光看見畫冊上笑容明媚的女子時，信紙仿佛變得千斤重。

木槿默默起身，將信封打開，抽出那張對折的紙，紙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木槿，見字如面。

很抱歉告訴了你那樣的事，我知道這會令你苦惱迷茫，甚至不安，但請你務(wù)必明白，我的初衷是想要你平安順?biāo)欤L樂無憂。所以不必愧疚，也不用為我難過太久。

相遇莫問前路，告別勿念歸途。

明伊。

木槿輕輕合上紙，微微仰起頭盯著遠(yuǎn)處干枯的樹枝，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這封信，便是明伊與木槿最后的道別，這樣，那份缺憾是不是也算彌補(bǔ)了。木槿不敢再去多想，她從前不夠懂事，這一次，她想讓明伊姐的愿望不再落空。

她會平安順?biāo)斓亻L大，長樂無憂地生活，她會替明伊照顧好樹兒，會代她走完余下的人生，這樣的話，明伊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王郁單手撐地起身，四肢因不敵寒冷而僵勁酸痛，他有些乏力地靠著柱子，目光沉沉地落在木槿身上，輕聲說道。

王郁“回去吧，外面很冷?！?/p>

木槿回過身，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該以怎樣的目光和語氣回應(yīng)他。

樸木槿“你呢？”

木槿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再深刻的愛也會有具象的表現(xiàn)，就一如王郁深愛著明伊，此時的他終于卸下了所有冷靜自持、笑面相迎的偽裝，茫然地露出狼狽凄惶的內(nèi)心。

他緩緩搖了搖頭。

王郁“這里的風(fēng)太冷了，我也要回去了?！?/p>

王郁最后留戀般地看了看此處，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場長達(dá)數(shù)年的獨角戲也即將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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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返回錦苑時，剛好敲響晨鐘，眾人紛紛開始了新的一天。

在走廊上恰好遇到睡眼惺忪的王銀，他耷拉著腦袋打了個哈欠，看到迎面走來的木槿時才神色一亮。

他繞著木槿轉(zhuǎn)了一圈。

王銀“嗯，看上去好多了?！?/p>

木槿有些心虛地用手背貼了貼臉頰，心道僥幸瞞過一次，隨即把話題引開。

樸木槿“用過早膳再走吧，我去吩咐廚房添雙碗筷。”

昨天木槿已經(jīng)知曉了情況，是慕珃擔(dān)心木槿將心事悶在心底，思來想去找了王銀來開導(dǎo)，沒想到耽擱人家這么長的時間，木槿心中既感激又愧疚，于是打算留他在府上吃頓飯。

王銀也沒推辭，跟在木槿身后一同去用早膳，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在木槿的裙擺上，輕輕皺眉，卻沒有拆穿。

王銀“對了，明伊姐的葬禮定了，在兩天后……你會去嗎？”

他問的小心翼翼，時刻觀察著木槿的狀態(tài)，對方卻只是頓了頓，很快答道。

樸木槿“我大概會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吧?！?/p>

木槿淡淡地笑了下，心里卻很明白，親眼看著明伊化為一縷青煙，徹底于世間消散，再無念想，她做不到。

王銀抿唇，默默地應(yīng)了聲。

兩人沒再說話，無言地吃完早飯。

—◇——◎——◇——◎—

日子飛快，轉(zhuǎn)眼便是明伊葬禮之日。

明伊生性溫順勤儉，不喜繁文縟節(jié)與鋪張奢華，因而這次的喪禮也省去了繁瑣的儀式，為逝者誦經(jīng)三日后便進(jìn)行火化。

葬禮在后山舉行，眾人皆著素白或玄色喪服，送逝者最后一程，除了明伊的母族解氏，皇甫氏一族也到齊，還有不少皇子翁主前來吊唁。

王旭站在眾人中央的最前面，絲毫看不出往日的儒雅意氣，只是滿目頹然地呆望著草堆上的棺材，周圍隱隱傳來親眷的哭泣聲。

解樹“姐姐…”

身邊的解樹用雙手緊緊地捂住嘴，小鹿般的眼睛哭得通紅，此刻更是哽咽難言，只一遍遍小聲地喊著姐姐。

最終，王旭點燃了柴禾。

那橙紅色的火焰照亮了王旭的半邊臉，他終是低下頭，留下滾燙的淚水。

在僧侶的吟誦和家眷的啼哭中，青煙隨著明伊的魂魄而去。

木槿一身素衣，如她所言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幾眼，便提前離開了。在路過八皇子府的時候，木槿停住了腳步，抬頭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府匾門欞掛滿了白布條， 門匾走道上的喪幡隨風(fēng)輕晃。

這幾日王旭不許拜訪，今日眾人忙起葬禮，木槿倒也一路順暢地進(jìn)來了。

府內(nèi)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宮女來回走動，她們手上抱著還未清理完的遺物，步履匆匆地送往后院火化。

木槿收回留戀的目光，正準(zhǔn)備抬腳往明伊原先的房屋走，余光卻看到兩個面生的中年男人，他們穿著喪服，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手腕上的金銀飾品，看得出應(yīng)是某某豪族。

他們交談甚歡，木槿側(cè)身到一旁低下頭，二人無所察覺地經(jīng)過，直到走遠(yuǎn)，木槿才抬起頭。

她不認(rèn)得二人，不敢貿(mào)然行禮又不可失禮，便趁著喪服無甚差異裝作宮女糊弄過去，可那兩個中年男子實在聊得如入無人之境，連木槿也聽得了只言片語。

樸木槿“與皇室…聯(lián)姻？”

木槿重復(fù)了一遍聽到的話。

這其實是很常見的政治手段，通過聯(lián)姻，互利雙方，豪族獲得皇室的權(quán)利與威望，皇室則得到豪族的勢力與兵馬。

木槿沒有多想，在喪禮結(jié)束前去了明伊的房間，她想在眾人返還前，再看最后一眼。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