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說書的男子一拍聽醒木,緩緩起身,表示故事已然結(jié)束。
臺下聽書的人慢慢散了,有人不甘地問:“后續(xù)的事情呢?沒有了么?那女子最后怎樣了?”
說書人將手中折扇疊好,微微笑道,“這個故事,原本便沒有結(jié)局?!?/p>
“為何?”仍有人不解。
男子搖搖頭,不知如何解釋,他身邊一個資格更老的說書人抽了一口水煙,緩緩道:
“這個故事,不會有結(jié)局。重逢也好,不重逢也好,金榜題名也好,流落街頭也罷,那女子只會在故事中等待,而那個少年,卻早已不是故事里的少年?!?/p>
發(fā)問的人更加糊涂,搖搖頭轉(zhuǎn)身走了。
方才說書的人卻忽然像五雷轟頂一般,下了臺飛奔而去。
-------那個故事,其實(shí)是還沒有完的。
待騎馬的男子走遠(yuǎn)了,如花回身,關(guān)了茶酒肆。
她晃了幾晃,想把酒碗放回灶頭,然而只是幾步,酒碗便從手中跌落,伶仃地碎成了幾瓣。
淚水順著女子的眼角滑落,這些年強(qiáng)撐起來的淡然,也隨著那個酒碗支離破碎。
原來,他已然考了功名,做了官,已然有了家眷了么?
原來,他已忘了當(dāng)初的誓言,連手絹都已經(jīng)換了別人織就的圖案,不再是當(dāng)年的蝶戀花。
原來,他這些年過得并不好。
“待我金榜題名,定要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娶你為妻!”
其實(shí),在十八年的時光荏苒之后,她依然第一眼便認(rèn)出了他。只是她知道,她所等待的那個少年,已經(jīng)消失在年華中,再也回不來了。
那一夜,小木屋里第一次沒有亮起燈光,十八年里的第一次。
第二天,如花依然早早開了門出來,做在門邊織完了昨日的錦。
然后,她起身,站在堤上,看著腳下一去不回的江水,昔年種下的柳枝也已經(jīng)長成大樹,千絲萬條,仿佛記錄著這里發(fā)生的所有人和事。
風(fēng)乍起,江水皺了,她的裙裾飄飛起來,仿佛隨時都將隨風(fēng)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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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人一路狂奔。
終于回到了那條長堤,他沿著堤岸跌跌撞撞地跑著,岸邊的楊柳在視線里撕扯成模糊的一片。
這里曾經(jīng)是他最熟悉的地方,然而他未踏足這個地方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了,他不敢走近這條長堤,因?yàn)樗溃@里有一個守候著她的女子。
他便是那個少年,卻不是故事里的少年。
年少的時候,他便是從這里乘著舟出發(fā),去了京都,志在金榜。
然而,在京都里,他一連考了幾次的科舉,最終都是榜上無名,直到歲月漸濃,少年的兩鬢也開始爬上了微霜,他依然沒有如他承諾一般地高中。
后來,他悄悄地回到了故鄉(xiāng),他聽說原先的家變成了一家茶酒肆,夜里常常亮著燈,他知道,她還在等。
只是,他不敢去見她,未能在京城謀得一官半職,如何去面對自己當(dāng)年許下的諾言?
他有一身才華,無處施展,只得在市鎮(zhèn)的酒樓中以說書營生。他將過去編成了這個故事,日復(fù)一日地講,然而故事里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他卻從未能給她編一個結(jié)局。
因?yàn)樗恢?,今日之境,怎樣的結(jié)局,才叫做結(jié)局。
方才老說書人的話如當(dāng)頭棒喝———故事里的女子,等的永遠(yuǎn)是故事里的少年,而故事外,那個為他而等待的女子,不會永遠(yuǎn)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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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小木屋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
空氣中有欲雨的味道,柳枝在黃昏的暗色中搖曳不休,屋子的門是開著的,男子一腳跨進(jìn)去,屋里滿是灰塵。
一段錦掛在墻上,繡的是美麗的蝶繞著一朵鮮花飛舞不休———正如他們當(dāng)年互相之間的承諾。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那年他未離開的時候一樣,只是,那個等待的女子,已然不知所蹤。
遲了么?
終究是……遲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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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來到江邊。
江水慢慢地漫上來,已經(jīng)及膝了,浸在水中的腳,冰冷而沉重。然而,那條江卻能讓他想起十八年前的許多事情,男子忽然淚流滿面。
眼前依稀出現(xiàn)了一個素顏的女子,向他伸出了手,安然地微笑。
“傻丫頭,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