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塵,十四歲,喜歡畫畫。此生最大的志向就是有朝一日能畫到長安城去,成為一名宮廷畫師。就像我?guī)煾狄粯印?/p>
我?guī)煾到褚鸦字辏瑐髀劗斈隇槭ド献鳟嫙o數(shù)。尤擅風景,長亭路短,寒塘遠鶴,每每作畫使人身臨其境,篇篇畫作意境悠遠。曾耗盡半生心血作一副《萬里山河圖》。爾后辭官回到臨川。
只不過奇怪的是,師傅畫技精湛,名篇無數(shù),卻從來沒有哪一幅畫以人像出名。也從未有某一篇人像流傳于世。世人皆當大家總有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當是個性。而我卻知,在師傅那個茅草屋里,掛了一整墻的畫作。然并不是風景物像,而是人像。一整墻的人像。我曾有幸目睹過那面有些驚世駭俗的墻,也曾面紅耳赤地看到了畫中的那個人。面紅耳赤的原因不外乎是,那個人過分好看,也,過分輕佻。
我曾瞥見,那人長發(fā)束起,眼角微微垂下,眼睛下方一顆朱砂痣,挺俏的鼻子,一張似彎非彎的薄唇。師傅線條勾勒的柔和,那人肆無忌憚的慵懶仿佛可以溢出畫。他的手骨骼分明,一手托腮,另一只手隨意地放在桌上,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倒似是有幾分調笑,是個美人,卻能看出是個年輕的男人。
驚世駭俗的卻是,這面墻就像是幅巨大的起居圖,吃飯、睡覺,師傅用盡了筆墨,勾畫出了這人的生活。我看著畫像時,總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好像下一秒這美艷的男子會從畫中溜溜達達地走出來。我有些莫名地覺得這男子大概早活到師傅心里去了。
說來慚愧,之前偶然聽到師傅與來拿畫的客人聊天。客人問的什么沒聽清,師傅的回答卻是記了很久。師傅的聲音很輕,仿佛要墜進風里,又或者讓風都捉不住。
他說,
等一位故人。
那天,我給師傅研著墨,看著師傅熟悉的起筆,突然心弦一動,還是喃喃出了聲
“那您等到他了嗎?!?/p>
師傅的筆頓了頓,面上卻看不出波瀾。然后他依然從容的下筆,一筆一劃畫的純熟。
偶爾從窗外飄來幾片雪花,撲在我的面頰上,落在師傅的畫紙上,白色的雪花變得晶瑩透亮,然后又添了幾絲黑色的紋路。最后,暈開了,暈開在暗黃的宣紙上,稀疏的水墨就在粗糙的畫紙上開出來一朵花。
我愣愣地看著雪花飄進來,化掉,臉上不時有冰涼涼的觸感,我手忙腳亂地要去關窗。
可動作太莽撞,窗戶關上的同時也招來了一陣刺耳的老舊木頭發(fā)出的聲音,而雪也因為關窗時帶起來的風往屋里多刮來了一些,我隨手抹了把臉,正要一鼓作氣,把最后一點窗縫關嚴實些。兵荒馬亂中我好似聽到了師傅的聲音,湮沒在飄下的雪中和年華刺耳地流逝中。
我不確定是幻聽還是他老人家真的說了什么,等我回過頭來,他卻依然伏在書桌前,和靜謐的畫室融為一體,仿佛剛才的聲音真真切切是我臆想出來的東西。
看不到窗外了。
我繼續(xù)站在師傅旁邊看他作畫。
思緒卻飛到外面那片廣袤的雪地中,陽光還是那么明朗,梅花好像已經(jīng)開的很美了,可能有雪把粉色蓋住了吧,怎么都是片白色呢。白色也好......
我有些昏昏欲睡,剛才那句話卻是控制不住地浮上心頭。
“他,已經(jīng)來過了?!?/p>
師傅的聲音就著飄遠的日光越來越遠,最后只有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這是宣景十年。
一處普通的山村的一間茅草屋里,作畫的老者看到站著都能打盹兒的少年有些無奈,索性給披上了個毯子。他看著桌上的畫,一滴水珠又滴答了上去,這次卻不是雪水了。他聲音顫抖著,輕輕的。
“沈燕塵,三十年了?!?/p>
老者把鎮(zhèn)紙拿起來,
“我是個糟老頭子了?!?/p>
“我......”
很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