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墻外的老董，活到八十歲，終于想起來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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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銳散文

5天前?·?優(yōu)質(zhì)文化領(lǐng)域創(chuàng)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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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墻外頭住著老董。

西安城墻是中國保存最完好的，每天從各地來看城墻的人不少。這城墻有啥看頭，可就是紛紛來人看，背著包，邊走邊看，還仔細(xì)看，老董一天能見不少這樣的人，他說，這有啥看的。這一點他不懂。他就挨著城墻住，早上一推開窗子，第一眼就是城墻。由于住在城墻邊，來看城墻的不少人也能被老董碰著，有時也有偶爾走進(jìn)他家里去的，討個水喝，或者想找他聊聊城墻，他都待人客氣，畢竟是來看城墻的，遠(yuǎn)近都是客人。從老董待人處，能看出西安的老頭都那么好。

老董也不是打小住這里的，他是剛解放那陣討飯討到西安城里的。一個孩子，討飯，挎著一面破籃子，討飯，被一家國營食堂領(lǐng)導(dǎo)見到了，發(fā)了慈心，說，嗨，這孩子可憐，解放了還討飯，多丟人啊，丟社會主義的臉，收下了，做我們燒火的?？赡苣菚r正缺燒火的，他就成了職工。人的運氣可要好，像老董，就碰著了好人。至今老董記著那個老領(lǐng)導(dǎo)，一個走過長征的老紅軍，見不得人哭，見不得有苦人，總想幫幫有難的人。那人腰里被子彈打過幾次，沒有死，肋骨少了三根。老董一直記著老領(lǐng)導(dǎo)的好。老董做了國營食堂的職工，這食堂離城墻不遠(yuǎn)，食堂見他沒處住，又給他找住的，就在城墻外找了一間房子給了他，他就成西安城的一個小主人了。那時把老董這樣的人可當(dāng)回事了，要沒有那個老長征領(lǐng)導(dǎo)，老董哪里會成城墻的鄰居。討飯時十五，現(xiàn)在他八十七了，全然是個白毛老頭。

老董在國營食堂里燒了一輩子火，也學(xué)會了燒幾樣菜。你說在食堂里工作，不學(xué)得燒幾樣菜的手藝，那不虧死人啊。他也交了幾個好友，多是和他差不多，認(rèn)不了幾個字，純乎大老粗，可他們一起就是幾十年，彼此走動，今天去他家，明天來我家，吃幾樣小菜，抿幾口老酒。這就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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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在西安城里多半輩子了，也脫盡了鄉(xiāng)下人的氣質(zhì)，儼然是個城里老頭了。按說他要是有文化，走在城墻邊，再揚目稍有點傲，那咋看都是西安城里的一個教授。可他不認(rèn)字。他如果喜養(yǎng)鳥兒，早上趁清露時，托著鳥籠出去，再嘴里曲曲幾句戲，那也像是西安城里的老先生，可他不會唱，愛聽別人唱，《趕坡》《四賢冊》《白逼宮》。他有個朋友愛養(yǎng)鳥，一次出外到兒子那里，就把那個多嘴的鸚鵡鳥兒托付給他照管，就在朋友出去幾日后，那鳥兒不吃了，可把他急壞了，怕這鳥兒死了怎么交待，就四處提著鳥兒求醫(yī)問藥，比他自己害病上心多了。鳥兒又吃起來了，老董抹了抹汗，說，我的爺呀，你終于動嘴了。這么一說，那鸚鵡可真是可愛在嘴上，把“我的爺呀”就記下了，來人就喊“我的爺呀、我的爺呀”，聲尖尖的，飄出去，窗子外頭的城墻也能聽到。

他從窗子能看到城墻。下面大，上面小，斜著上去，有十幾米高，樹影子把城墻遮了一點，到每天下午的夕陽時，樹影子恰給老董遮了半個窗子。斜面的城墻，在磚棱上長有青苔，晴日看不分明，到了雨天，只稍有一點雨，就能看到磚棱上的綠，淡淡的一綹一綹綠，如果雨要絲絲降幾天，那綠就更鮮翠起來。待雨停后幾天，那綠又隱去了，像藏貓子的玩戲。這一點，老董最知道，看多了，就知道城墻根底，也摸到了城墻的心思一樣?？梢哉f，他是城墻的朋友，城墻也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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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墻邊住久了，也交了幾個愛古玩的朋友，出來吹，他的肚里也灌了一些古玩的知識。比如哪個朝代的值錢，哪個時期稍差點，什么什么顏色的，什么什么紋絡(luò)的。也懂那么一點。在閑著時，——按說他退了，有的是大把時間，他常去城墻邊的古玩市場轉(zhuǎn)悠，概不買，只看，斜眼看，像個幾十年的老玩家，背了手，從東頭看到西頭，看得這里的多數(shù)玩家也認(rèn)識了他。他只是看。有時日頭斜了，他還看，忘了吃飯。有認(rèn)識他的，指指頭上，意即天色不早了，問他，老爺子，該吃飯了。他笑笑，說，我近，我近。指指不遠(yuǎn)處。大部分認(rèn)識他的，都知道他和城墻是鄰居。也有大膽把幾樣古玩寄放在他家的，放心，知道他不是那種人。凡寄放的東西，他就有了看守的職責(zé)，比他的東西更在心，別人連看一眼的都不行。他會說，朋友的朋友的，太珍貴了，要是我的，別說看，你要喜歡拿回去看，看厭了還回來就行。

從去年開始，老董的身子更彎了，連和朋友抿幾口的興趣也不大了。他畢竟老了。可他身體大部分零件可以，沒有一件不稱職的，尤其胃口，堪稱優(yōu)秀。他好吃羊肉泡饃，這是全西安城的人的美食，也是他的美食。在西安城里，不吃這惠口惠肚的東西，虧啊，哪里能稱得上是西安城里的。再加幾枚糖蒜，出門來就剩下哼唧了。在西安城里日子就這么過。本來老董的日子就是這么過，可偏偏一日里來了一位朋友，——和他論過唐太宗到底愛吃啥的那個朋友，偷偷說是個好事，原來他瞅下了一個老太太，要給老董說上。老董是一輩子光棍的，沒有娶過女人，聽了這話先是拒，后來心里竟熱起來。屬慢熱型的。一輩子不沾女人，死了也不知道女人的好處是啥，他就幾天里心里熱沸了。他默詰自己，八十多了，娶不娶呢？他也看了那個老太太，是個周體中看的女人，比他小十歲多。聽朋友說，她還會刺繡。老董可又一想，這樣了再娶個老婆，像什么話呢？是自己日子嫌過清靜了嗎？可再想，的確不沾沾女人虧得深啊，一輩子。經(jīng)過半月煎心，他答應(yīng)娶親。在城墻邊上，列幾張桌子，邀了一些朋友，喝一頓，葷素的幾盤菜，是他老董親自燒的。這時他才覺出，自己的燒菜手藝只有自己在娶親時最用得上。今日的菜格外好吃，朋友們都覺得今日的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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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娶了老婆，日子變化并不大，還是每日沿城墻走一番，看鳥市，看古玩。他老被人看做老玩家，曾幾次被呼起老師來請教了，老了老了做幾回老師，他感覺實在不錯。他被請教時說的一通話，從沒有出格處，做老師蠻可以的。只是現(xiàn)在有了老婆，他不是看到天色將晚，心里惦記著家里的那碗飯，冷了吃老婆會嘟囔的。有了家里的嘟囔，他八十多歲才覺出家就是用來嘟囔的。

給城墻作鄰居的這個老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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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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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呂學(xué)敏，男，商州人。供職于銅川新區(qū)檢察院?，F(xiàn)為陜西作協(xié)理事，銅川市作協(xié)副主席，新區(qū)作協(xié)主席。著有六部長篇小說，散文、小說集三部。有長篇小說和其他文學(xué)作品獲獎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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