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忽而分開,留出一條寬闊的道路,道路盡頭立著幾個人,湯馳與方才與田光耳語的小子站的筆直且十分顯眼。如此鄭重的場面,幾人也不膽怯,湯馳挑了挑眉,向旁邊邁了一小步,“你好啊,即!墨!仙!貝!”
黃鸝瞥了瞥他,嘴角輕揚,“我當(dāng)然好了?!?/p>
杜楓抓了抓頭發(fā),覺得這個人臉皮比他還厚,側(cè)過身子,露出他身后遮擋著的人。
這么一瞥,黃鸝就怔住了。
那是一個坐輪椅的女子,眉黛春山秀,橫波剪秋水,抬起眼盈盈一笑,猶如朝霞映澄塘。他摸了摸鼻子,還沒擠出個欣賞的笑容來,就驀然發(fā)現(xiàn),那女子的臉跟他現(xiàn)在用的臉一模一樣。
輪椅,女子。
一模一樣的臉。
黃鸝整個人都不好了。
沉默寡言的影子推著即墨仙貝向前,然后在李天昊身旁停下,李天昊也被女裝的即墨仙貝嚇了一跳,直到影子警告似的一瞥,他才回過神來,踏前一步對靜王道:“啟稟王爺,即墨仙貝是位女紅妝,而這位假即墨仙貝卻是實打?qū)嵉哪凶樱懊斕?,必定居心不良,懇請王爺徹查。還真正的即墨仙貝一個公道。”
黃鸝便深深琢磨起他們組織的情報系統(tǒng)來,能把一位這么漂亮的美人兒當(dāng)做男人,還讓他來假扮?黃鸝有些頭疼,他面色卻不變,任由身外流言紛飛,自是巍然不動,黃鸝表示我上面有人,即墨仙貝是男人女人還不是王爺說了算。
豈料靜王爺也驚呆了,他看見他一心想要除去的即墨仙貝一身青綠色襦裙,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膚來,肩胛下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兒,雙螺髻,半面妝,額間花鈿,一雙眸子清亮無比,像是畫里走出來似的。
即墨仙貝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對上了靜王。
那里面的含義讓靜王心驀然一緊,隨后便是無法抑制的痛苦。
她把自己手上所有的籌碼都拿出來了,可是靜王并不接受,他拒絕了即墨仙貝的所有示好,即墨仙貝黯然神傷,臨水自照,為了能夠光明正大的站在哥舒明朗身旁,她只能選擇另外一條道路——相愛不成,那就相殺吧。
即墨仙貝霸氣的一揮手,正準(zhǔn)備讓影子君聯(lián)系飛鷹教頭談個交易,結(jié)果湯馳就找上門來了。
這樣正好,將我擺成與飛鷹皇帝這一方的人,對抗限制王爺,讓他忙于他事沒有那么多時間來糾結(jié)我與哥舒明朗是感情好呢還是感情好。
粉色的唇慢慢勾起來,即墨仙貝對著靜王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來。
靜王捂著胸口波動了,黃鸝等了許久不見上司有什么表示,淡定的面具也帶不下去了,故作不經(jīng)意的掃了眼上司,立馬就罵天了,王爺啊王爺啊我英明神武的王爺,現(xiàn)在不是看美人的時候?。。?/p>
影子君上前一步遮住即墨仙貝的視線,道:“草民乃是哥舒明朗公子府上的護(hù)衛(wèi),草民可以證明,這位即墨小姐才是府上的小主人。而那位,草民從未見過。”
靜王爺回了神,眼神轉(zhuǎn)冷,“將那人抓起來。”看了眼清麗動人如朵梔子花的即墨仙貝,心灰意冷道,“飛鷹無罪釋放?!?/p>
黃鸝欲哭無淚。
即墨仙貝眉毛一揚,雙手合十,“太好了,我們贏了?!?/p>
湯馳拍了拍她的臉,“是啊是啊,都是你救了教頭。”
聽見這句話,即墨仙貝垂頭喪氣,“可要不是因為我,教頭就不會遭這份罪了。”
飛鷹心疼的將被踩的破破爛爛的平安符撿了起來,仔細(xì)擦了擦,認(rèn)真道:“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來陷害我。所以,還是謝謝你救了我。”
這教頭可真上道,即墨仙貝覺得她或許可以繼續(xù)跟飛鷹做做交易,揚起小臉正想說什么呢,身子卻不自覺的抖了抖,打了個噴嚏,即墨仙貝抓著肩膀,影子立馬將披風(fēng)給她系上。
即墨又將披風(fēng)攏緊了,眨了眨眼,“干嘛這么看著我?”
“哎呀即墨……仙仙,仙兒,貝兒……這么熱的天,你披個披風(fēng)也不嫌熱?”王澠戳著手笑言,臉頰通紅,被眾人調(diào)笑一番趕到角落里去了。
“這幾天都住在山里,大概是晚上風(fēng)大受了涼?!奔茨韶惤忉尩?。
影子默默注視著即墨仙貝,眼里卻全是擔(dān)憂。
靜王爺心里十分不平靜。
他知道自己對即墨仙貝的殺意是哪兒來的,他一直以為即墨仙貝是那個人的兒子,攀附哥舒明朗,是用心險惡,而哥舒明朗對即墨仙貝的態(tài)度讓他更加震驚,他無法忍受在哥舒明朗心中,有比他更為重要的人。
可偏偏即墨仙貝就是,所以他下了格殺令。
他心里有些不安,在見到哥舒明朗那悲傷欲絕的樣子時卻被憤怒所代替,令人囚了哥舒明朗,又派暗衛(wèi)搜尋逃走即墨仙貝,死生不計。即墨仙貝讓影子交易的籌碼,他并非不動心,只是這些東西都比不上一個哥舒明朗,他一點也不愿那個即墨仙貝留在哥舒明朗身邊。
后來那籌碼逐漸多了起來,多到他都深深忌憚起來。他就更不愿意讓這種人出現(xiàn)在哥舒明朗身邊了。
他讓黃鸝殺了曹陸生栽贓飛鷹,并不僅僅是為了除去飛鷹,還因為皇家踏鞠隊在鳳翔百姓中的聲望的確高,即墨仙貝作證飛鷹刺殺高麗王子,事情敗露后殘殺曹陸生,而他僥幸逃過一劫。飛鷹的名聲算是臭了,就算皇帝也救不了飛鷹。
而在飛鷹死后的某個合適的日子,會有人將曹陸生是在逃的江洋大盜傳出去,隨之而傳的是飛鷹冤死,即墨仙貝奸佞陷害忠良之類的言語。
眾骨鑠金,何況這本來就是事實。
他要毀了即墨仙貝。
這樣用心險惡的毀了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是女子。
他不知道。
若是他知曉,又怎會用這樣毒辣陰險的計策。
好在他們最終戳破了這個陰謀。
靜王爺來到了了物園,駐守的小將向他行了一禮,被他揮退。他走著,心緒紛亂。
明朗他對我這個父王該是很失望吧。
欲殺親女,那下一個便是他了吧。
他會不會這么想?
琴音清泠,若幽澗之寒流,淙淙錚錚,靜王順著琴音走入了院子,一眼所見,庭院中有人起舞,扇起襟飛,十二骨的灑金折扇在他手上開合旋轉(zhuǎn),行云流水一般。
琴聲跌宕,澎湃起伏,哥舒明朗足下微點,回旋流轉(zhuǎn)間袖袍鼓蕩,彩蝶一樣。
溫恬兒指間一頓,顫動的琴弦便割破了她的手指,她站起身來,將手?jǐn)n與袖間,俯身行禮,頷首低眉。
靜王爺已經(jīng)沒有心情去對這個破壞興致的女子不滿了,他看見他的明朗并不在意這驟停的琴音,仍舊就著本來琴音的節(jié)奏,騰挪舞動,折扇緩緩展開,手一收,那描金的折扇遮住半面,哥舒明朗這才停了下來,笑道:“恬兒的琴技一向很好,只是這次怕是對牛彈琴了?!?/p>
溫恬兒沒有抬頭,心里卻想著,若是明朗自比為牛,讓我一輩子對牛彈琴我都愿意。
靜王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可是哥舒明朗方才回身旋轉(zhuǎn)時他分明對上了他的眼,毫無焦距的死氣沉沉的一雙眼睛。
靜王發(fā)覺他的心臟更疼了,像是有雙手在捏著,讓他都喘不過氣來了。
哥舒明朗這才注意到有些不對勁,俊眉一揚,“本公子不是說了,誰都不準(zhǔn)進(jìn)來嗎?還不快滾?!?/p>
也沒去看身后那個人,只步伐穩(wěn)重的向溫恬兒走去。
“你退下?!?/p>
溫恬兒柔柔道,“恬兒不敢?!?/p>
靜王一噎,哥舒明朗已經(jīng)攜了溫恬兒的手,小聲道,“誰?”
溫恬兒不作聲,也不動,哥舒明朗良久不見她有反應(yīng),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能讓恬兒不敢動作的除了那個人不做他想,可他剛剛說了什么,還不快滾?
霎時臉都白了。
父王他來了多久,看了多久,他是不是知道了?
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靜王走過來,明明只有三十來步的距離,卻像是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他走到哥舒明朗面前,哥舒明朗不敢回頭,便一直是這么個背對的姿勢,靜王抬起手想要去碰一下兒子的手。
哥舒明朗卻突然跪下,靜王的手僵在半空,哥舒明朗已經(jīng)絕望了,他想說自己雖然盲了眼,聾了耳,但他還是有用的,他還可以為父王做事,可是他說不出來。
靜王聽見他的哽咽聲,“父王,父王……我……”
他知道他想說什么。
他知道他在怕什么。
靜王爺想,他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他想拍拍兒子的肩膀,告訴他他不會丟下他的。
“公子,即墨公子回來了?!?/p>
靜王的手又僵住了。
“舒舒我回來了!我要吃奶糕要吃桃子李子梨子還要吃荔枝……”然后又是一句,“影子,你抱我過去嘛,這個輪椅走的好慢!快點嘛,不然不走了!”
墨跡半天之后,即墨仙貝如愿以償?shù)毓粗白拥牟弊犹稍谟白拥谋蹚澙?,秉著我也是有人形寵了這樣的想法趾高氣昂進(jìn)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院子里站著的蹲著的跪著的三個人。
不,我剛剛不該這樣進(jìn)來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即墨仙貝愣了一下,雙手環(huán)著影子的脖子,不肯去看辣眼睛的靜王,便去瞅哥舒,她發(fā)現(xiàn)哥舒根本不看她,于是嘴巴就癟了,又見溫恬兒默默給她使眼色,這才看向靜王爺,“靜王殿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p>
其實剛剛才在刑場上見過,但她實在找不出話來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