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病了,在王瀟去世的第五天。
這期間她神情恍惚的參加了簡單的追悼會,然后眼睜睜的看著愛人的尸體被送進焚化爐,再被裝進一個小小的盒子里。她抱著那個盒子慟哭了一整晚,然后再也不敢看一眼,因為再看下去她會溺死在悲傷的海洋里,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然而,接下來的事情似乎比登天還難,她東奔西走經(jīng)受了數(shù)次打擊后,身體虛脫昏倒在醫(yī)院大廳。
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被刺眼的白色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包圍,身邊守著的是王媽媽,正握著她插著針頭的那只手。
林菀張了張干裂的嘴唇,還沒出聲,眼淚先流出來,王媽媽趕緊拿著毛巾給她擦拭,紅著眼圈心疼的說:“真是個傻孩子,都憔悴成什么樣了,瀟兒剛走,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怎么活呀?”
事故發(fā)生的時候,王爸爸和王媽媽正在外地旅游,接到噩耗后連夜乘飛機趕回來,這樣的變故對他們來說無疑是致命一擊,王爸爸這兩天心臟病犯了正住院觀察,王媽媽也忽然老了許多,看著她兩鬢新添的白發(fā),林菀心里更加酸楚,她回握王媽媽的手,想勸她,卻發(fā)不出聲音,不禁面露驚恐。
王媽媽忙解釋道:“醫(yī)生說你是高燒和急火攻心導致的暫時失聲,休息兩天就好了。”
林菀聽了眼前一黑,怎么偏偏這個時候失聲呢,她還有好多話要說,好多事要做,真是要了她的命。這幾天她的經(jīng)歷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四處碰壁。她到上一級去公安機關要求復核那份責任認定書,遭到各種理由的拒絕。她去法院提起訴訟,因證據(jù)不足被一口駁回。她去找律師,居然沒有一個人愿意接手她的案子,同樣是證據(jù)不足,勝訴機會渺茫。有一兩個好心點的提議她先自己取證,那她就找證據(jù),結果不是遭到直截了當?shù)木芙^就是委婉含蓄的勸解,潛臺詞就是不要做傻事,胳膊拗不過大腿。
這大腿,就是陳家,幾天下來她已大致了解他們的背景,陳勁和陳醉的父親是政府官員,據(jù)說為官清廉為人也頗為正派,只是近期不在國內(nèi)所以被兄弟倆鉆了空子。而他們真正的靠山是他們母親的整個家族,聽說他們的外祖父是位權勢顯赫的上將,幾個舅舅都在政界軍界從事要職,在中央和地方都有根深蒂固的關系網(wǎng),所以陳勁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做出一系列的安排,近乎無懈可擊。情況比林菀預想的要嚴峻很多,但是她抱著豁出去的決心,雖然一再碰壁,也沒有完全陷入絕望。
然而讓她寒心的是,她去醫(yī)院尋找當晚為陳醉處理傷口醫(yī)生和護士,請他們證明陳醉喝過酒的事實,卻遭到了所有人的拒絕。人心怎么可以如此冷漠?一個人的生命在權勢和金錢的對比下,竟然輕的像一縷煙。虧得這里還是救死扶傷的地方,虧得他們還被稱作白衣天使,可是他們的心腸比魔鬼還丑陋。她開始憎恨這里,每一寸白色都讓她作嘔,在洗手間洗去淚痕后只想馬上立刻離開。諷刺的是,她走到離大門幾步之遙時,就體力不支暈倒了。然后,又住進這個讓她厭惡的地方。
林菀因為連日來的傷心勞神再加上吃不好睡不好導致身體極度虛弱,被困在醫(yī)院的病房里掛點滴??粗且坏我坏温梅路鹨O聛淼乃幩?,她急得心臟都要自燃了,可是以她現(xiàn)在的體力恐怕連醫(yī)院的大門都走不出去,而且,她的計劃像是被扼殺在搖籃里的嬰兒,想要掙扎,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王媽媽一半的時間都守在她的床前,看著她吃飯給她削蘋果,見她像只困獸一樣煩躁不安就逼她睡覺休息??伤F(xiàn)在哪里睡得著,像得了強迫癥似的一刻也不停歇的想著那件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不去想念王瀟,不放任自己沉溺于悲傷中。而且她根本無法入睡,這些天她一直失眠,有時困極了剛剛意識渙散就開始做夢,激烈的碰撞,滿手的鮮血,絕望的白布單……然后就會驚醒,再也睡不著。
但她后來還是“睡”著了。因為當王媽媽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編輯的咨詢短信后,就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菀菀啊別查了,我們斗不過他們的”。她無法出聲,只能閉著眼睛裝睡。她想他們到底是相信她了,她感到些許的寬慰,說實話,單槍匹馬的戰(zhàn)斗很辛苦,但最痛苦的是連身邊的人都不理解。
雖然理解了,顯然還是不支持,她試著去理解他們,二老年紀大了再加上其他因素顧慮比較多,而她孑然一身,沒什么可畏懼的,她不能讓王瀟走得不瞑目,就是搭上自己一條命也無所謂。但現(xiàn)狀是,她的這條命此刻變得毫無價值,每條線索都被掐斷了,每個相關的人都被封了口,她就是想往槍口上撞,都不知道它在哪個方向。
然而林菀依然沒有放棄,對她來說現(xiàn)在活著的意義就是為王瀟討一個說法,只要她一息尚存,就不會放棄。她躺在病床上輾轉(zhuǎn)反側,冥思苦想之后,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夜幕降臨時分,機關大院里某棟小別墅的二樓窗戶被輕輕打開,緊接著一個帶著棒球帽的年輕男人探出頭,他東張西望確定周圍沒人后,借助一樓的窗戶圍欄攀爬下來,然后一路小跑融入夜色之中。
這個男人就是被禁足的陳醉,出事后他被哥哥罰得很“慘”,一年不能開車,一個月不能出家門,對于玩慣了的他來說別說一個月一天都受不了,忍了一個禮拜終于撐到極限,等負責盯著他的老媽有所松懈后他就找機會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