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歷3721年。光鏡星系,比格納星球。
林遷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渾身□地躺在一塊空地上。
身下是粗糙的土地,陽光極其刺目。
剛剛睜眼,他還不能很清楚地視物,兩手試探性地摸了摸四周,大約半米開外,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嚇了一大跳。
那種冰涼的、細滑的感覺分明是人體,人類的肉體。
林遷站起來,仔細環(huán)視了一遍身處的環(huán)境。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全都僵直地躺在那里,跟他一樣全身□,只是他們沒有一點生命跡象,連一點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林遷混亂了——
這是什么地方?亂葬崗嗎?
不是世界末日了嗎?他還能留個全尸?哦不僅如此,他居然還活著?!
那張索呢,張索在哪兒?他要跟他表白,這次一定要成功!
稍微適應了強光和暈眩之后,林遷終于意識到自己并不在當時的實驗室附近,甚至,可能,他并不在地球上。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地球的天空中只有一個太陽,而現(xiàn)在他的頭頂上,卻有兩個。
強自收斂心神,林遷往前邁開了步子。
不管怎么說,他要離開這個亂葬崗,還有,他需要一些蔽體的衣物。無論這是什么地方,他相信,只要有人類存在,那肯定是要遮羞的。
走了不遠,他看見有一臺機器正在“撿拾”地上的尸體,把他們扔進自己的肚子里焚化。沒有人操縱,那似乎是個智能機器人。
望著那個蒸出滾滾熱煙的鋼鐵肚子,林遷不禁冷汗直流。
看來他是真的被當做死人丟在這里了,要不是自己醒得早,恐怕也要被那玩意兒消化成灰燼了,只不知那家伙是否智能到能分辨活人與死人?
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以及比喜悅更加濃厚的茫然,林遷走到了“亂葬崗”的出口處。
這里有一個類似消毒間的透明小房子,但并沒有人在。幸運的是,林遷在里面找到了幾件衣服,襯衣、褲子、還有白大褂。
他隨意套上了襯衣和褲子,拎起白大褂看了看,覺得跟自己在實驗室里穿的差不多,只是胸前的圖案不同。他的那件是?;?,而這件上是兩條交叉的雙螺旋DNA,底下是一行古怪的文字,好像是某個機構的標志。
令林遷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明明沒有學過這種外星文字,腦子里卻自動翻譯了,甚至還能脫口念出來——
卡蒂斯生命科學研究所。
在旁邊的墻壁上,有用支架固定住的一臺電子記錄冊。
記錄冊上最后的條目被突出標注了,看來是正在進行的事件:
3721年6月27日,曇族死亡22人,病因均為杜維爾衰竭癥,救治無效,平均年齡36歲,最年長者45歲,最年輕者20歲,已運至焚化場,待處理。
林遷愕然。
曇族?新種族?不是普通人類嗎?怎么這么年輕就病死了?
還有,他為什么會身處這群死人中間?
滿心疑惑地穿戴好衣服,林遷尋到一面鏡子。嗯,還算合身,應當不會讓人覺得怪異,也不會有人看出來他沒穿內褲吧,雖然沒穿是有點不舒服,唔,襯衣領子有點臟,難怪原主人不要了……慢、慢著……
林遷盯著鏡子里的臉。
這張臉……這分明不是他的臉,可是又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眉眼,幾乎一如從前,但鼻子嘴巴就不大像了,不是自己熟悉的輪廓,而且整張面孔看起來要比他年輕些。
他一介24歲的研究生,端過盤子炒過涼皮斗過城管賣過盜版光碟,理應是一副社會老油條的樣子,如今突然活回了純情小青年,的確是有點不習慣。
不過,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遷想得開。
既然老天為了彌補那個不完整的夜晚,賞給他一次重生的機會,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管他原來是誰,現(xiàn)在這具身體的名字就叫林遷了。
快要下班了,實習生加雷德打開今天的表格做清點。
屏幕上是從研究所的各個應用機器人身上收集來的數(shù)據(jù)。例行公事地做著統(tǒng)計,本以為可以馬上收工了,誰知系統(tǒng)突然報錯。
加雷德點開那行紅色提示,訝然發(fā)現(xiàn),焚化場的數(shù)據(jù)資料居然對不上號。
少了一具尸體?這怎么可能?
由于那里都是死物,而且存放時間極短,所以研究所并沒有派人力去監(jiān)管,以前也從未出過什么紕漏,可這次怎么回事?
加雷德經過多次核對,不得不承認,數(shù)據(jù)確實對不上號了。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有人偷尸,要么就是有一具尸體……復活了。
他不敢耽擱,連忙把這個情況向上級匯報。
所長南達爾看到報告后十分在意,立刻派人前去徹查是否有人偷尸,并仔細清理當時的焚化機器人體內的骨殖灰燼,試圖查找少的是哪一具尸體。
而此時,那個復活了的“尸體”正彷徨在高樓叢生、車輛飛馳的城市街道上,逢人就問:“那個……最近的警察局在哪里?”
有困難,找警察,這是不變的真理。
終于如愿找到了所謂的“執(zhí)法司”,小司員問他:“你的市民環(huán)呢?”
林遷心想市民環(huán)大概就跟身份證一樣,而他現(xiàn)在顯然是個黑戶:“同志,我跟您說實話,我被人打劫了,身上所有東西都沒了,也不知道劫匪對我用了什么手段,我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記不起來。”
“哦,這樣啊?!睂τ诹诌w自己都覺得扯淡的說辭,小司員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最近是有不少蓬萊海盜在比格納星球出沒,篡改記憶是他們的慣用手法,以后要小心些。這樣吧,我給你開個證明,你先去民事司補辦市民環(huán)吧?!?/p>
于是林遷揣著小司員給的證明又去了民事司。
他身無分文,看著身邊一輛輛飛馳而過的懸浮轎車和無人駕駛的智能公交車,只能干瞪眼。一路步行,他邊走邊想,其實事情并不算太糟,至少他現(xiàn)在還是個人類,而且這里與地球的生存環(huán)境差不多,要活下去應該不難。
到了民事司,女司員看他一身狼狽窮酸樣,態(tài)度就比較冷淡。給全息影像中那些有錢有權的貴族們辦理完所有事務之后,才心不在焉地搭理面前這個等了三個小時的實體人類。
“什么事?”
“您好,我需要補辦市民環(huán),這個是執(zhí)法司給我開的證明?!北M管心里面在大罵工作人員勢利眼,但林遷臉上的表情十分謙恭誠懇。
女司員瞥了他一眼,心說這人窮酸歸窮酸,長得倒還不錯,語氣緩和不少:“嗯,我來看看……你被星際海盜打劫了,記憶也被篡改了?”
“好像是這樣的,我記不太清了?!绷诌w謹慎回答。
“知道了,過來,眼睛看著這個紅點,鏡頭掃描的時候不要眨眼。”
林遷乖乖照做。
虹膜掃描之后,女司員的電腦很快檢索出了他的信息。
“西蒙,曇族孤兒,20歲,喲,還是個學生吶,記錄上顯示你已經輟學一周了,這是違反教育法的。鑒于你遭遇了特殊情況,我們會向校方提交相關說明,最遲明天,你必須返校報到,明白了嗎?”
“好的,麻煩您了。”嘴上說得輕松,林遷心里有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
20歲?搞半天那群倒霉曇族里面最英年早逝的就是他?還是個學生?還是個孤兒?要不要這么凄涼?
林遷頹喪地問:“既然我是個孤兒,能不能改名字?”
女司員說:“你已經成年了,擁有自主更名的權利?!?/p>
林遷沖她笑了笑:“那就順便幫我改一下吧,我叫林遷?!?/p>
把新的市民環(huán)戴在左手腕上,林遷利用西蒙賦予的讀寫能力,花了兩小時瀏覽了他自己的信息。包括其所就讀的學校,居住的地方,以及銀行卡里的存款余額。
值得慶幸的是,西蒙留給他的“遺產”還算不錯。
他目前住在一間狹小的出租屋里,就在他的學校蘭賓學院附近,存款還剩下十五萬零八百。林遷比較了下物價,發(fā)現(xiàn)相對于一個窮學生來說是筆巨款了,不知道他怎么攢來的。
林遷乘坐智能公交車回了家,他這才知道公交車是免費的,只要刷一下市民卡就可以乘坐。不得不說末日之后世界還是進步了,市民福利越來越好。
稍微收拾了下屋子,洗了澡換了衣服,林遷翻閱起書桌上的電子書籍,都是蘭賓學院十二年級的教科書,學制上類似于地球人的大學。沒什么課外讀物,看來西蒙不怎么愛讀書。
《莫氏軍事概論》、《新域發(fā)展淺析》、《宇宙金融》、《中階基因研究》、《諾爾粒子衰變論》、《拉格朗日數(shù)學》、《光鏡星系-伊蘇拉聯(lián)合王國地理》……林林總總十幾門學科,弄得林遷眼花繚亂。
最終他信手拈起一本《星辰簡史》,在目錄中檢索到銀河系末日篇,開始看起來。
他了解到,銀河系毀滅之時,有地球以外的高智能生命移民到了現(xiàn)在的光鏡星系。同時,為了盡可能多地保存生命體,曾有科學家搶救過地球人的基因庫。
之后,經過長達五個星辰紀的戰(zhàn)爭與和談,移民的銀河系人與光鏡星系的原住民組成了伊蘇拉聯(lián)合王國,初代君主艾盧克制定了新的星系法,從此光鏡星系迎來了和平。
林遷跳過中間冗長的歌功頌德與君主更替,關注于現(xiàn)在的宇宙局勢——
星辰歷2112年,距離光鏡星系三百七十萬光年的宇宙中,一個進化出高等智慧種族的星系逐漸嶄露頭角,伊蘇拉人稱其為新域。
新域在短短幾個星辰紀內崛起,軍事力量與經濟發(fā)展極其迅速,鋒芒畢現(xiàn),自詡是被神選中的物種,認為光鏡星系上都是被淘汰的低級物種。
初期有不少伊蘇拉人前往新域探查或通商,但后來由于種族歧視等問題產生許多紛爭,他們盡數(shù)被君主召回。于是兩大星系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如今已成水火不容的態(tài)勢。
邊境戰(zhàn)火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多少英雄和經典戰(zhàn)役閃耀又覆滅,然而,兩大星系之間卻不約而同地維持著拉鋸的平衡,就像是神明在有意捉弄,限制著一切自以為永恒的事物……
這一段說得很精彩,有些名字反復被提及,但林遷還是沒能支撐住眼皮,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夜,他夢見了書里所描繪的星川彼岸,還有張索在岸邊沖他回首一笑。
這一夜,整個研究所都在加班。
監(jiān)控錄像顯示,沒有外人進入過焚化場,沒有人偷尸,倒是有個人走了出去。那人穿著某位研究員丟棄的襯衣褲子,漫無目的、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慎重起見,研究員們將焚化后的骨殖進行了一一比對,最后將結果呈給了南達爾。
年輕的所長看著那名“尸體”的電子檔案,眉頭緊皺。
西蒙……
所里沒有關于這人的完整病歷和基本信息。這很奇怪,按理說這些人的詳細資料他們都應該掌握,除非有人刻意隱瞞。
研究所一直在研究醫(yī)治曇族的杜維爾衰竭癥,但始終沒有突破。近年來他力排眾議,把向來用于貴族基因改良的基因融合技術試驗在瀕死的曇族身上,也沒什么進展。
唯獨西蒙是個例外,數(shù)據(jù)顯示與他融合的是一份地球人的精子細胞,不曾想竟造就了一個死而復生的曇族。這是重大突破,這件事他一定會徹查,這個人他也一定要找到!
目光停留在錄像中那張蒼白安靜的側臉上,南達爾有些微怔。他并不認得此人,也沒有參與過他的治療……
可是為什么,總覺得有點熟悉,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