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可以送我去車站嗎？”程宗澤縮在厚實(shí)的氈毯里，捧著手機(jī)。屏幕的暗光映著側(cè)臥的臉頰，兩只眼睛反射出熠熠的光芒。

　　身后的另一張床上是歐陽娜娜，不知道她睡了沒有。

　　另一個房間里，劉昊然拿著手機(jī)，看了看明天的時間安排表。想打字，又猶豫。最后還是一狠心，“嗯，明天我去送你?！?/p>

　　“不早了，快睡吧?！贝蛲?，劉昊然把屏一鎖，雙手揉了一把臉。

　　程宗澤臉前暗下去的手機(jī)屏幕一亮，正對應(yīng)著那張抿緊了的的小嘴往上一彎?！澳悄憧蓜e.......”字打到一半第二條消息發(fā)了過來。女孩打字的手一滯，最后默默摁掉了刪除鍵，“晚安?！?/p>

　　“action！”

　　副導(dǎo)的聲音傳來，劉昊然立刻調(diào)整好眼神，此刻的他披頭散發(fā)，沉腰側(cè)身，動作靜止在拔刀前的一瞬間，像是一個蓄勢待發(fā)的日本武士，而他面前，則是扮演呂鷹揚(yáng)的演員。

　　這是兄弟相殺的一幕，一心想保護(hù)家人的呂歸塵被迫與他二哥決斗。也是劉昊然最擔(dān)心的一段戲。這個對決的瞬間是呂歸塵人性中的復(fù)雜集中在了一起，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是艱難和苦澀的表達(dá)，這可能是他的成名經(jīng)典也可能是他的詬病敗筆。

　　但他心里此刻最擔(dān)心的卻是能不能及時過完這條去送某人到車站。

　　“阿蘇勒，我說過的，你是那種男人，永遠(yuǎn)為了別人而活著，你是終要用一個哥哥的血去祭奠另一個哥哥的靈魂?！卑缪輩晰棑P(yáng)的演員開始念臺詞了。書中眼神一亮的細(xì)節(jié)也被完美演繹。

　　“可你的星命在那顆永寂的谷玄上，和你有關(guān)的人都會一一死去，等到那一天，他們都死了，你又要用誰的血去祭奠誰呢？”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說吧。”劉昊然嘴里流出來的聲音淡然決絕，透著一股子孩子氣的倔強(qiáng)。此時他就是被憤怒和絕望填滿的呂歸塵。

　　腳步微挫，一個劉昊然自己也想不到的箭步，他突然知道了武俠小說里高人出手，疾風(fēng)獵獵的描寫是怎么回事。

　　因?yàn)榇丝痰乃谶@個小小的蒙古包組成的攝影棚里，再沒有道具的情況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長發(fā)和松散的戲服突然飄揚(yáng)起來。

　　巔峰的一刀，他聽不清對面演員說的什么了。好像真的有一股子憤怒與悲傷填進(jìn)心里。

　　兇猛的一劈和急速的一斬一刺交叉而過，劉昊然狠呼一口氣，讓自己從戲中清醒過來。

　　應(yīng)該是一條過了，劉昊然已經(jīng)看到副導(dǎo)舉起了喇叭。

　　“不夠完美。各位老師麻煩再來一次昂！”攝影機(jī)前的陳思誠站了起來，語氣中充滿了誠懇。

　　劉昊然眼睛一縮，哪里不夠好嗎？

　　不過陳思誠并未解釋，說完就又坐了下去。

　　演對手戲的演員已經(jīng)開始?xì)w位了。順便把手里的道具刀遞給劉昊然。

　　劉昊然站在原地盯著陳思誠坐下，還是接過來道具刀開始?xì)w位。

　　“咔！劈歪了，重來！”

　　“咔，劉昊然不要急！沖早了，重來！”

　　“咔，昊然你慌什么，要決絕，要有決死一刀的力量！”

　　..........

　　終于，陳思誠看完自己的手表之后，“好，這條過。辛苦大家了！各位老師快去休息休息吧?！?/p>

　　劉昊然一聽扭頭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脫戲服，脫完第一時間拿手機(jī)，但是手機(jī)屏幕一亮：

　　“你人呢？”

　　“你怎么還不來?！?/p>

　　“我火車要到點(diǎn)了。”

　　“娜娜送我去火車站了。”

　　劉昊然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點(diǎn)點(diǎn)慢了下來。最后把手機(jī)往桌子上一扔，隨便就近找了個凳子坐下，把臉埋進(jìn)了兩只手里。

　　“你坐上車了么？”

　　“為什么不來送我呢？”

　　女孩縮在小小的火車軟臥上，捧著幾乎斷網(wǎng)的手機(jī)。

　　錫林浩特沒有直達(dá)北京的火車，甚至沒有動車高鐵。只能先坐到集寧南再轉(zhuǎn)車。

　　火車?yán)镞堰训穆曇繇憘€不停，女孩又下拉了一次微信頁面，那個表示加載中的小圓圈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放下手機(jī)，女孩又裹了裹被子。真無聊啊，窗外白皚皚的草原也沒什么美的，怎么來的時候覺得這些都這么好看呢。

　　為什么興沖沖的跑來一趟，遇到的都是討人厭的麻煩事呢。

　　為什么........答應(yīng)好了都不肯最后來送我一下呢？

　　坐在吃飯的桌子旁，整個劇組正在用喧鬧給白天的沉默以深深的報(bào)復(fù)，劉昊然的筷子不時的往嘴里塞著食物，他的眼卻一直瞟向沒有消息的微信界面。沉默寡言的樣子與周圍熱熱鬧鬧的晚餐氛圍絲毫不符。

　　“中午有條戲咔了好多次?！?/p>

　　“陳導(dǎo)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要求特別嚴(yán)?！?/p>

　　“我以為我來得及去送你。。?！?/p>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收到回復(fù)的紅點(diǎn)一直沒出現(xiàn)過。

　　窗外的月光照著草原上的白雪，歐陽娜娜坐在蒙古包外的火堆旁看月亮。這樣的火堆在這種地方很常見，牧民習(xí)慣用篝火來抵抗冬夜的冷風(fēng)。

　　“小姑娘送走了嗎？”一個男人走到了火堆旁。

　　“陳導(dǎo)?！睔W陽娜娜看到來人不由得楞了一下。

　　“嗯?！标愃颊\倒是不客氣，一屁股也坐了下來，“想什么呢？”

　　“沒想啥?！?/p>

　　“想人呢么?！标愃颊\嘴上勾起一個老賊般的笑。一把摸起歐陽娜娜身邊放著的一本書。

　　“你給他講你也看這本書，是希望他能想起這句話，卻不料他給你講起了曾經(jīng)的夢想。講多希望狂風(fēng)從天而降?！?/p>

　　歐陽娜娜把頭扭向陳思誠，目光充滿狐疑，而后者舉著一本《龍族2》，手指指的地方是卷首語

　　“我陪你多少年，一路上花開花落”

　　歐陽娜娜猶豫了一秒鐘，在這個沒人的地方還是放棄了裝傻，沒有說話。

　　陳思誠倒是沒有管她，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這個直男怎么會領(lǐng)會你的意思呢？”

　　一邊說一邊笑著搖頭，“自以為是的小男孩聽不懂你的暗示啦?！?/p>

　　“別看我?guī)牧诉@么多戲，走了這么多路?？伤€是個孩子，他還走不出小孩子的難過。”

　　“他都二十三了?！睔W陽娜娜聽不懂陳思誠在說什么。

　　“二十三了也還是孩子，就像有姑娘千里迢迢跑來看他，但他還是會覺得自己沒人要?！标愃颊\突然抬起頭和歐陽娜娜對視，“就像有女孩幫他這么多年，可他還是會覺得沒有人陪。”

　　“為什么北愛會一下選中他呢，心底不是倔強(qiáng)的小男孩，怎么演的了國民初戀呢?！?/p>

　　“今天本來應(yīng)該是他自己去送人的?！?/p>

　　“我知道?！标愃颊\把手里的書放下了，

　　歐陽娜娜的臉色一下子怪異起來，擰著眉頭看陳思誠，“你故意拖時間讓他來不及嗎？”

　　“不會，我哪那么缺德?！标愃颊\又露出了老狐貍般的笑，“不過他早晚得學(xué)會處理這種事情?？偛豢赡芤惠呑硬怀臣馨??！?/p>

　　“可是這樣他倆有可能會鬧掰，他情緒崩潰了怎么拍戲？你怎么掙錢?！睔W陽娜娜聲音開始變冷。

　　“他不可能一輩子只演少年，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是少年?！?/p>

　　“那和你干擾人家談戀愛有什么關(guān)系。”

　　歐陽娜娜的聲音冷到咄咄逼人，陳思誠卻好像沒聽出其中的不客氣。

　　“有些不合適的人一時相處的好，早晚會吵起來，早晚會離開。有的人看著只是朋友，但未必不能陪到最后?！?/p>

　　陳思誠意味深長的看了娜娜一眼，

　　“自己感動自己的愛情本來也不會長久。劉源不膩她也會膩的?！?/p>

　　歐陽娜娜不說話了，低頭看自己的手。

　　“別想太多，缺德也是我缺德。”陳思誠用手指在書上敲了敲，起身準(zhǔn)備要走。

　　“我準(zhǔn)備出國念書了?！蹦饶劝淹裙饋?，托住自己的下巴，“媽媽希望我不要在娛樂圈瞎混了，又拍不出什么好作品?！?/p>

　　剛起身，要走的陳思誠停住了。

　　“其實(shí)演戲也沒什么好玩的，還不如拉大提琴呢。”歐陽娜娜突然咧嘴發(fā)出一個很大聲的苦笑，“但一直下不了決心要走，本來想幫他最后一次就算了，就出國好好學(xué)琴?！?/p>

　“但是現(xiàn)在搞成這樣，我好像還是得幫某人收拾爛攤子。”歐陽娜娜把笑臉轉(zhuǎn)向陳思誠。

　　“唉......”陳思誠突然氣勢一泄，雙手插兜，“要走就讓他自己處理吧，總不能一輩子靠別人。”說完就走掉了，像一條捕獵失敗的老狐貍，雖然有些落寞但總還不至于沮喪。

　　火堆旁只留了歐陽娜娜一個人在抱著腿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