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狗，你少壞點。人家是十三歲黃花女，還要等十二年后才圓房！”

花狗不做聲，打了那伙計一巴掌，走到棗樹下?lián)炻涞貤椚チ恕?/p>

到摘瓜的秋天，日子計算起來，蕭蕭過丈夫家有一年來了。

幾次降霜落雪，幾次清明谷雨，一家中人都說蕭蕭是大人了。天保佑，喝冷水，吃粗櫥飯，四季無疾病，倒發(fā)育得這樣快。婆婆雖生來像一把剪子，把凡是給蕭蕭暴長的機會都剪去了，但鄉(xiāng)下的日頭同空氣都幫助人長大，卻不是折磨可以阻攔得住。

蕭蕭十五歲時已高如成人，心卻還是一顆糊糊涂涂的心。

人大了一點，家中做的事也多了一點?？兟?、紡線、洗衣、照料丈夫以外，打豬草推磨一些事情也要作，還有漿紗織布。凡事都學(xué)，學(xué)學(xué)就會了。

鄉(xiāng)下習(xí)慣凡是行有余力的都可從勞作中攢點本分私房，兩三年來僅僅蕭蕭個人份上所聚集的粗細麻和紡就的棉紗，也夠蕭蕭坐到土機上拋三個月的梭子了。

丈夫早斷了奶。婆婆有了新兒子，這五歲兒子就像歸蕭蕭獨有了。不論做什么，走到什么地方去，丈夫總跟在身邊。丈夫有些方面很怕她，當她如母親，不敢多事。他們倆實在感情不壞。

地方稍稍進步，祖父的笑話轉(zhuǎn)到“蕭蕭你也把辮子剪去好自由”那一類事上去了。聽著這話的蕭蕭，某個夏天也看過了一次女學(xué)生，雖不把祖父笑話認真，可是每一次在祖父說過這笑話以后，她到水邊去，必不自覺的用手捏著辮子末梢，設(shè)想沒有辮子的人那種神氣，那點趣味。

打豬草，帶丈夫上螺螄山的山陰是常有的事。

小孩子不知事故，聽別人唱歌也唱歌。一開腔唱歌，就把花狗引來了。

花狗對蕭蕭生了另外一種心，蕭蕭有點明白了，常常覺得惶恐不安。但花狗是男子，凡是男子的美德惡德都不缺少，勞動力強，手腳勤快，又會玩會說，所以一面使蕭蕭的丈夫非常歡喜同他玩，一面一有機會即纏在蕭蕭身邊，且總是想方設(shè)法把蕭蕭那點惶恐減去。

山大人小，到處是樹林蒙茸，平時不知道蕭蕭所在，花狗就站在高處唱歌逗蕭蕭身邊的丈夫；丈夫小口一開，花狗穿山越嶺就來到蕭蕭面前了。

見了花狗，小孩子只有歡喜，不知其他。他原要花狗為他編草蟲玩，做竹簫哨子玩，花狗想方法支使他到一個遠處去找材料，便坐到蕭蕭身邊來，要蕭蕭聽他唱那使人開心紅臉的歌。她有時覺得害怕，不許丈夫走開；有時又像有了花狗在身邊，打發(fā)丈夫走去反倒好一點。終于有一大，蕭蕭就這樣給花狗把心竅子唱開，變成個婦人了。

那時節(jié)，丈夫走到山下采刺莓去了，花狗唱了許多歌，到后卻向蕭蕭唱：嬌家門前一重坡，別人走少郎走多，鐵打草鞋穿爛了，不是為你為哪個？

末了卻向蕭蕭說：“我為你睡不著覺?！彼终f他賭咒不把這事情告給人。聽了這些話仍然不懂什么的蕭蕭，眼睛只注意到他那一對粗粗的手膀子，耳朵只注意到他最后一句話。末了花狗大便又唱了許多歌給她聽。她心里亂了。她要他當真對天賭咒，賭過了咒，一切好像有了保障，她就一切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