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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標(biāo)簽: 二次元  短片小說 

三世陰差

長篇小說.

一、

“謝必安,你是不是又偷老娘的金子去砸人了?”

閻王的宮殿里傳來一聲厲吼,嚇得剛好路過的一隊亡魂嚶嚶嚶直哭泣。新來的獄差好奇得緊,扯了身旁的頭兒悄聲問:“這是哪位大人?怎發(fā)了這么大的火?”

那獄差頭子道他大驚小怪,白了一眼后才說:“習(xí)慣便妥,黑無常大人就這脾氣。偏白無常大人又時常觸她底線。”

新獄差恍然大悟:“哦……不過,這謝必安是……”

“哎喲!”獄頭子一掌拍在他頭上,訓(xùn)斥道,“酬謝神明必安,謝必安。犯罪之人無救,范蕪九。黑白雙煞兩位大人的名號都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豹z差連連哈腰點頭。

一隊亡魂牽牽扯扯被攆進(jìn)第二層地獄,不遠(yuǎn)處輪回的入口里冒出騰騰黑焰,火舌子在空中跳躍,發(fā)出滋滋啪啪的聲響。

范蕪九將一包物事用力扔在桌子上,沖里頭的白衣男子吼道:“還好我去得及時,不然老娘存了快半年的私錢又得被你敗光。”還越說越生氣,“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今晚睡地板!”

聞言,男子高蹺的二郎腿一松,哭號著奔出來:“娘子,你怎能如此絕情,我可是你夫君啊夫君?!?/p>

桌前的黑衣女子端坐如松,見狀臉色毫不變化,只冷聲說:“你不是我夫君。”

“娘子娘子,你又失憶了嗎?”男子哭喪著臉去攥她的衣角,表情哀戚,“真的真的失憶了嗎?”

范蕪九總受不住他這副賤賤的小樣兒,心中已經(jīng)軟化,便順著與他嬉戲:“嗯,失憶了?!?/p>

不出預(yù)料,男子雙掌用力一拍,道:“那娘子快湊身過來,為夫告訴你個秘密?!?/p>

范蕪九想知道他又玩什么花樣,便當(dāng)真將耳朵湊了過去。男人傾身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很是不正經(jīng)地道:“你說得對,我不是你夫君。我其實是……”話說到這里他突然沒了聲音,等范蕪九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在她臉上狠親了一口。

“謝必安!”

范蕪九被他的厚顏無恥激怒,揚手一大耳刮子甩在她那美貌夫君謝必安的腦門上。本想再踹上一腳,以泄心頭之恨,卻教對方嗖嗖幾下溜走了。

謝必安幾下躥到門邊,撓著門框,委屈不已。

“娘子你騙人家,明明就沒有失憶。害得人家——”

他話還沒說完,一包不明物體突然就向他砸來,嚇得他掉頭就跑。有東西從包里滾落出來,居然是一個個金元寶。謝必安賤笑兩聲喜不自勝,手腳并用的撈起幾個,然后一溜煙兒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人已經(jīng)沒了影,聲音卻還在閻王殿里回響?!拔矣H愛的娘子,未時三刻,于瑤城有差事。為夫在奈何橋頭等你?!?/p>

一張椅子又被扔出來,隨后是范蕪九的怒吼聲:“滾!”

二、

未時,奈何橋頭。

謝必安仍是那身松松垮垮的白衣服,范蕪九一襲黑底銀邊緊身裾袍,長至腰下的黑發(fā)高綰在頭頂。容貌精致,神情冷淡。唯眼角那顆黑痣,與深邃的眸子遙相呼應(yīng),這才多了些生氣,給周身染上光輝。

她從孟婆的茶湯鋪子里把謝必安揪出來,將手上的東西通通塞進(jìn)他懷里。謝必安倒也不拒絕,將那一黑一白的引魂旗扛到肩上,還順手摸了一把她的發(fā)梢。

“為夫還有多余的力氣,娘子來我懷里歇一歇吧!”

范蕪九沖他翻了個大白眼,率先走到前頭去了。

未時二刻,夫婦二人準(zhǔn)時來到于瑤城太守的家里。按照判官給的生死賬簿來看,今晚將有一母一嬰兩束亡魂。而此時,太守的后院里正喧嘩嘈雜,沸如水開。近了去看才知道,原來是太守夫人的臨盆之夜。

無奈命由天定,太守夫人以及她腹中男胎都活不過今夜未時三央。謝必安趴在窗口邊,嘖嘖嘆息。范蕪九則面無表情地將拘魂索套在了太守夫人的腳踝上。

里屋的穩(wěn)婆和外頭的太守都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孕婦聲嘶力竭之后便再也使不上勁來。胎兒卡在關(guān)鍵地方,動彈不得。

范蕪九自袖子里抽出一串精致的鈴鐺,在那半死的太守夫人耳邊搖了兩下。不知道什么時候,謝必安已經(jīng)站到了她身邊,合眼開始低聲吟唱。他聲音清雅,雖是靡靡之音卻動聽悅耳,不覺吵雜。范蕪九扭頭去看他,側(cè)臉俊美柔和,是他難得的嚴(yán)肅時刻。

未時三刻,太守夫人最后一口氣終沒上得來。范蕪九用力一扯手中的拘魂索,一律魂魄就從那肉身里被抽了出來。

穩(wěn)婆見狀,忙沖外頭的太守喊:“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沒氣兒了……”

太守奪門而入,見著床上的妻子已經(jīng)氣絕,頹然坐下,悲慟不已。范蕪九又拉扯了一下引魂索,眨眼間太守夫人的魂魄手中又多了一個襁褓。

見此,已是亡魂的太守夫人潸然淚下。一邊跟著謝必安走著,一邊回頭與太守道:“妾身有罪……夫君另續(xù)姻弦吧?!?/p>

那太守自然聽不見她的話,可不知何時一個兩歲模樣的小女孩出現(xiàn)在了門口。她直直地盯著黑白無常和太守夫人,軟著聲音喊了句:“娘親?!?/p>

太守夫人更是傷心,除了嗚嗚哭泣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那小姑娘梳著羊角辮,眼睛大大的,很是水靈。她瞧了他們一會兒,突然就朝著近處的范蕪九撲過來。

照理說她這一下子必然是要撲空的,可是范蕪九卻感覺到了實物真切地撞在了身上。而那小姑娘立刻被反撞回去,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九兒——”太守夫人哭喊。

范蕪九心中莫名一顫,九兒這個名字仿佛一把灌注了鬼氣的鑰匙,咔嚓一聲,打開了一扇門,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見小姑娘坐在地上大哭,一個比她稍大點的男孩突然從暗處踉蹌跑來。一把抱住她,癡癡呢喃:“九兒乖乖,洛恩呼呼?!?/p>

范蕪九注意到,男童面龐靈氣,根骨奇好。只是體內(nèi)缺了一魂一魄,竟是個癡兒。

三、

事后,范蕪九心里一直惦記著太守府那事。這一日,便特意去于瑤城走了走。

她去得也巧,正遇上太守大婚。整個府上張燈結(jié)彩,紅綢白墻好不熱鬧。她猶記得上一次來,雖也是人潮鼎沸,卻終是悲劇收場。

繞到后院,正瞧見幾個小孩在池塘邊玩耍。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小女孩和那癡兒。還有另外兩個稍大的,圍在那邊不知道玩什么。

此時她已經(jīng)知道了,那名喚九兒的小姑娘正是太守的長女洛九。一直在她身旁守著的癡兒則是太守夫人生前收養(yǎng)的孤兒洛恩。

此番與她一處玩耍的應(yīng)該是賓客帶來的孩子,也不知怎的,幾人就突然吵鬧了起來。那幾個孩子明顯比洛九大,擠搡幾下竟將她推進(jìn)了池塘里。

大人們都在忙著招呼前堂的賓客,一時間院子里竟見不著一個大人。幾個小孩兒見她落水,嚇得扭頭就跑。只余下洛恩一人,看著池塘里直撲騰的洛九哇哇直哭。更奇怪的是,就在洛九落水的瞬間,范蕪九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霎時胸腔憋悶,呼吸困難。她想要上前去救她,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退回來。

是了,她是不能插手陽間之事的。

窒息的感覺越發(fā)強(qiáng)烈,意識正在被一點點抽走。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臉??墒且暰€迷糊,她看不清明。

正在這時,不知是誰扔了顆石子,正正砸在她腰上。范蕪九只覺得是有誰拉了她一把,頓時從那夢魘中醒過來。

再去看落水的洛九,已經(jīng)被人救起。這會兒正抱著她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而那癡兒洛恩卻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腦子里閃過那日洛九撞到自己身上的畫面,她猛地去看,正瞧見小姑娘睜眼抱住救她的少年,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哥哥。而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顆醒目的黑痣!襯著臉龐,極是扎眼。

又一顆石子砸在身上,她惱怒。扭頭正看見她那不正經(jīng)的夫君倒掛在大樹上,一臉嬉笑:“娘子,怎插手管起陽間事了?”

范蕪九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謝必安自樹上跳下來,正撞見去叫仆人回來的洛恩。雖是個癡兒,可臉上的慌亂之情尤是清晰,此時他渾身濕透正瑟瑟發(fā)抖。

只是,不遠(yuǎn)處的洛九卻將頭埋入抱著她的少年懷中,儼然當(dāng)他才是救命恩人。

謝必安看了遠(yuǎn)去的范蕪九一眼,再看向呆怔的洛恩,眼中全是黯然。

這……便是所有擦肩而過的開篇吧。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長時間沒人主動開口。不知怎的,竟有些莫名的哀傷縈繞,迫得都是心口沉重,難以名狀。

這時不知從哪兒蹦出幾個小子,二話不說抓了碎石就往謝必安身上砸。謝必安氣得跳腳,一邊躲避著一邊嚷嚷:“哎喲哎喲,怎又遇著些兔崽子了?”

說話間伸手進(jìn)兜里掏出幾樣硬物,照著砸中自己的小子扔了回去。那幾個孩童嬉嬉笑笑,撿起他砸回來的東西扭頭就跑。待到范蕪九幾步奔過來時,他那衣兜里的金元寶已經(jīng)扔了個八九不離十。

范蕪九氣得大喝:“蠢貨,又偷我的金子?!?/p>

再要去追時,哪還有什么孩童的影子。只見她那敗家的相公抱頭蹲在路邊,還委屈不已:“這些渾球兒,本尊今晚非變鬼嚇得他們尿床不可。”

范蕪九臉都?xì)馇嗔?,喝道:“你本來就是鬼,還變個屁?!?/p>

那無賴順勢抱住她的腰,抓了她的手直往自己衣服里塞,嘴上還說些淫言蕩語:“娘子,為夫被砸得渾身是包,快來給我揉揉?!?/p>

結(jié)果可想而知,白無常大人除非是被揍成包子臉,否則是不會安分的。

不過那莫名哀戚的氛圍卻是被他攪得煙消云散,再沒了蹤跡。

四、

隨后黑白無常很是忙碌了一陣,有關(guān)那洛九的事便被擱置。

陰間大約過去了三個多月。當(dāng)范蕪九再遇上洛九時,當(dāng)年那女娃娃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很是美麗。傻子洛恩還是個傻子,如今白白瘦瘦,竟長成了個帥氣小伙兒。

至于那時救她的少年乃是她后母帶來的孩子,如今已有二十,名叫齊易佑。

洛九此時正站在大榕樹下,左顧右盼似在等人。黑長的烏發(fā)高綰成髻,臉龐白皙,目光清澈。纖細(xì)的手指攪緊了手中的帕子,整個人顯得急切不安,卻又難掩激動。

那張臉映入范蕪九的眼,仿如一記驚天大雷。她忙回頭去看謝必安,張嘴時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她和我……”

這一次,謝必安一反常態(tài)沒再掩飾,當(dāng)著她的面就自嘲地笑出聲來。

街角那頭匆忙跑來一人,懷里揣著包東西,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可他眼神奇亮,一點也不像是個癡傻之人。見著洛九時,咧嘴露出了一個笑容,顯然很是開心能為心尖尖上的人賣力奔走。

謝必安指著踉蹌跑來的洛恩,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就看他一眼,不行嗎?”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范蕪九卻先一步看見了齊易佑。那時他正鬼鬼祟祟地將一包東西交給下人,而后附到他耳邊悄聲說了句什么。

也許旁的人不可能聽見他們耳語,可范蕪九作為地獄鬼差,自然不能與凡人而相語矣。

齊易佑說:“那老頭兒快不行了,你把這東西交由賀大夫,不日就能完這大事?!?/p>

他自暗處走出來,洛九立即就見著了他。小姑娘臉上立即樂開了花,一把推開奔到身前的洛恩,飛快地向齊易佑跑去。

見是她,齊易佑明顯僵了一下。沖那下人打了個眼色,然后露出笑臉迎過去:“哦,小九。”

范蕪九莫名一急,抓住謝必安的袖子磨牙道:“原來這齊易佑不是個好東西,他這是要害太守吧?”

此時的謝必安呆呆地盯著被洛九推得摔倒在地的洛恩,沉痛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然后冷哼一聲,甩開范蕪九的手,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那癡兒洛恩正慌慌張張地去撿滾落一地的烤地瓜,還用袖子去擦地瓜上沾著的泥土,嘴里碎碎念叨著:“九兒愛吃的,九兒……”

諷刺是,他心心念著的九兒正攙著那謀害她父親的齊易佑,一口一個哥哥喚得正歡樂。

瞧著這副景象,范蕪九的胸口像是被塞了幾斤棉花,雖不痛不癢,卻是悶得極難受。

她還站在原地呆望,突然有人用力拉了一把她腰間引魂縮。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謝必安壓低聲音吼道:“再看下去差事就要遲到了!”

范蕪九連忙跟上,莫名有些心虛:“干嗎突然就生氣了?”

五、

謝必安確實是生氣了,那么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娜司尤蝗叹o繃著臉。對他的寶貝娘子,更是正眼都不瞧,就連對她的試探和討好都置若罔聞。他這么反常,害得范蕪九工作的時候出了好幾次錯。

那一天,他消失了。

范蕪九去閻王的殿里尋人,閻王見到她來非但不奇怪,反而還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這地府王者生得粉雕玉琢,嘆氣的時候像極了佯裝老者的小大人,他說:“白無常,大抵又是去了黃泉盡頭吧?!?/p>

范蕪九轉(zhuǎn)正要走,又被他叫?。骸昂跓o常,你知道無雙輪回嗎?”

跨出的腳步頓住,范蕪九回身看向高位上的閻王。

“三界眾生,輪回六趣,如車輪之回轉(zhuǎn),永無止境。而無雙輪回,攜記憶生生輪轉(zhuǎn),與六道輪回所異有二:記憶長隨,永生一生?!?/p>

……

范蕪九終于在黃泉盡頭找到了謝必安。那時紅日映紅了天,緋紅的黃泉水緩緩流淌,荒蕪大地之上有尊孤傲泉石。他枯坐其上,雙目遠(yuǎn)眺,眼中空無一物。

看著那樣的他,范蕪九突然覺得心中酸澀。察覺到面上冰涼,抬手抹落一臉清淚。

閻王的嘆息聲又在耳邊響起:“白無常,就是無雙輪回中走出來的呀。”

作為守在輪回邊上的鬼差,她自然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帶著所有的記憶,走過一次又一次相同的輪回??粗罆l(fā)生的事情發(fā)生,看著知道會死去的人死去,也只是看著……什么都阻止不了。

她走上前去,從后面抱住他。對于她的到來,謝必安仿佛早已經(jīng)知道,熟練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樣的時刻,和滄海桑田咫尺之遙。他明白她想表達(dá)什么,她是在告訴他,永生一生的輪回她愿意陪伴??墒?,若知道了真相時也還會如此嗎?

“我該怎么辦……九兒……”

他聲音沉重,一如平日所唱的引魂曲。雖是靡靡之音,卻出奇的柔和。范蕪九沒有答他,只是覺得那話來得遙遠(yuǎn)又熟悉,像是從千百年前傳來,而自己也已經(jīng)聽了千百回。

那天之后,謝必安又恢復(fù)了正常。繼續(xù)死皮賴臉地吃她的豆腐,繼續(xù)偷許多金子去砸那些不聽話的小孩,繼續(xù)嘻嘻哈哈笑得沒心沒肺。

六、

這一日,夫妻二人又接了新差事。范蕪九只看了一眼那生死名簿,就呆住了。上頭赫然寫著今日將死的,正是于瑤城那太守洛成君。

謝必安看出了她的驚訝,牽住她的手一邊往目的地走,一邊說:“這不是預(yù)料之中的嗎?家中養(yǎng)了一只外姓的野狼。”

齊易佑雖認(rèn)洛成君做繼父,身上卻流著齊家人的血。他生父沒一點拿得出手的本事,倒教了兒子一肚子的壞水兒。洛成君祖上幾代為官,良田肥地數(shù)以萬計,膝下卻只得洛九這么一個女兒。如此一只肥羊落入他口中,豈有不吃的道理。

黑白無常到的時候,太守混濁著雙眼已是半昏迷狀,不過尚還有半口氣在,他們倆便在旁邊等著。

沒多時,齊易佑與他那母親鬼鬼祟祟地進(jìn)來。齊易佑先喊了兩聲爹,見床上的人沒什么反應(yīng),就自袖子里抽出一份擬好的遺囑,抓了太守的拇指就往上面按。

洛成君試圖掙扎,卻終是徒勞?;旎煦玢绲匦褋恚阒粚χ帐幨幍拇矌ず埃骸熬艃骸艃骸?/p>

聽見這樣的呼喚,范蕪九又一次入魘。胸口如有悶錘擊打,一陣一陣的鈍痛,一如那時太守夫人離世。

想起洛九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心里有一個答案欲出又不敢出。她隱約猜著,這太守一家該是與她有些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

不等她細(xì)想,一陣嘈雜將她拉回現(xiàn)實。齊易佑母子正在屋子里放肆的翻找著什么。床榻上的太守大人被吵得回過神志,直指了這對母子氣得渾身直抖。

翻了半天沒能找到,齊易佑大步上前,揪住洛成君的衣服惡狠狠地問:“鑰匙呢?金庫鑰匙在哪兒?”

洛成君氣得一口鮮血咯出來,惹得齊母好一番嫌棄。見他抵死不說,齊易佑有些急了,眼中陰狠一閃,又說:“你可知道方才那份遺囑上都寫了些什么嗎?”

洛成君用驚恐的表情望著他,這令他很是愉悅。他得意地笑了兩聲,繼續(xù)道:“太守的職位雖是皇上欽賜,但是若有了前太守的舉薦,再加上我的人脈,繼任官職豈不容易?這姓了三輩子洛的位置,從今日就要改姓齊了呀?!?/p>

不等洛成君回應(yīng),他又說:“我若成了新太守,又該怎么處置你那寶貝女兒呢?留在我身邊做個小妾?她天天跟哈巴狗似的追著我跑,想來我讓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吧?!?/p>

垂死的太守又急又氣,抖著手想要去教訓(xùn)這畜生,卻是再也無能為力。齊易佑猛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一邊死命地往床上壓,一邊大聲質(zhì)問:“鑰匙,金庫鑰匙你到底藏哪兒了?你這個老不死的……”

七、

范蕪九已經(jīng)氣得沒有了言語,若非謝必安攔著她,她非上前去教訓(xùn)那狼心狗肺的畜生不可。

突然,她腰上的鈴鐺叮叮一響,是太守大人的時候到了。

這時候外面一聲巨響,有人撞門闖了進(jìn)來。屋內(nèi)的齊家母子都被嚇了一跳,驚慌回頭就看見洛恩那傻子氣鼓鼓地站在門口,手里高舉著一根扁擔(dān),沖那齊易佑直瞪眼睛。

齊易佑剛松一口氣,洛恩就舉著扁擔(dān)沖了過來。別看他是個傻子,力氣竟也不小,好幾下都打了個結(jié)實的,一邊打著還一邊罵:“壞蛋,壞蛋,壞蛋?!?/p>

當(dāng)洛九聞訊跑進(jìn)來時,齊易佑剛被他一棒打得滾在地上。小姑娘見狀忙上一把攔在前面,并對發(fā)狂的洛恩大吼:“洛恩,你干什么?”

洛恩來不及收手,眼看著就要一棒打在洛九頭上。他忙往旁邊撤,扁擔(dān)一下打在門框上,反彈回來時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他痛得慘叫一聲,也摔倒在地。

齊易佑乘機(jī)爬起來,沖家仆大聲道:“速速抓住這瘋子,他是掐死老爺?shù)恼鎯?!?/p>

洛恩顯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陷害,只是關(guān)切地爬向洛九,唯恐她受一丁點的傷。洛九自然也是不信的,慌忙問齊易佑道:“哥哥你在說什么?”

她奔到床邊時,洛成君早已經(jīng)斷了氣。雙眼外翻,舌頭拉得老長,很明顯是被人掐死的。洛九簡直不敢相信,回頭驚恐地望向齊易佑:“父親死了?被洛恩殺死的?怎么可能……”

那時候,洛恩正一臉憂心地向她奔過來。正對上她轉(zhuǎn)過來的目光,頓時被她陌生的懷疑的模樣駭?shù)弥沽瞬健?/p>

……

看到這里,范蕪九心中莫名一痛。再也不想看下去,拉著半昏迷的太守從窗口走了出去。

至于謝必安,他始終沉默地看著,其間面無任何表情,似事不關(guān)己,亦似已痛得麻木。

……

那件事情之后,黑白無常再也沒有去過于瑤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過往的平靜中,可就在這些看似平靜的日子里,范蕪九持續(xù)地做著夢。那些夢中畫面斷斷續(xù)續(xù),讓她記不清楚,唯獨一個女子的哭聲時常害她半夜驚醒,并是一頭冷汗。

直覺在告訴她,太守一家的事情不出結(jié)果,她沒辦法得到安寧。

于是,她去找了判官大人,并自他那里要來了太守一家的后續(xù)記錄。預(yù)料之中,那位洛九大小姐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哥哥。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她對齊易佑的癡迷已近瘋狂。那般明顯的欺騙都瞧不出來,還因為他的一句話就將跟在身邊十?dāng)?shù)載的洛恩打得半死趕出府去。

整個洛府大概除了大門口那張牌匾之外,已經(jīng)完全屬于了齊家人。齊易佑遲遲沒找到金庫的鑰匙,為了從洛九那里得到線索于是娶了她為妻。

只是,他這些手段在洛九眼里,全成了他愛自己的證據(jù)。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女人啊,會被貶為這世上最為愚蠢的生物。

她甚至相信了他以應(yīng)酬為借口的朝三暮四,允許他將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帶回家。甚至將原本記在自己名下的田地錢莊轉(zhuǎn)贈與他,因為她堅信出嫁從夫,自己人都是他的了,又何況是這些身外之物。

后來,她懷孕了。而遲遲找不到金庫鑰匙的齊易佑終于失去了耐性……

所有的后續(xù)就只寫到了這里,后面那頁一片空白。

這時,謝必安突然急沖沖地跑進(jìn)來,并且二話不說拉了她就走。范蕪九發(fā)現(xiàn),他們此時去的方向正是于瑤城。她忙問:“是有緊急差事嗎?”

前頭走著的謝必安頭垂得很低,長發(fā)披散下來擋住了臉。直走到了太守府前,才突然一下子站住腳,他回頭神色凝重地看向范蕪九,欲言又止。

見范蕪九躊躇不安,謝必安苦澀地笑了笑,他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再抬起頭來時眼中的哀傷已經(jīng)被堅毅取代。

然后,拖著她走進(jìn)了那等待已久的魘帳中。

……

八、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范蕪九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變成了凡人之軀。屋內(nèi)燭火昏暗,她感覺到雙眼酸澀,似乎剛剛才哭過。想要起身,才發(fā)現(xiàn)身子極重,竟還是有孕之身。

床頭有一方黃銅鏡,她清晰地看見鏡子里倒影出自己的樣子。膚色蠟黃,一臉愁緒。有眼淚盈眶,縱使眼角美痣都已經(jīng)映不出昔日光輝。

即便模樣生得一樣,但這并不是那個嚇剎亡魂的鬼差范蕪九,而是苦命的洛家大小姐洛九。

她還沒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就有人推門走進(jìn)來。來的是兩名女子,一身華貴衣衫,眉目妝點似詩如畫。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堪入耳。

“快來瞧瞧我們的夫人,憔悴成這副鬼樣子了,可還拿什么抓住大人的心呀?”

另一個女人也跟著幫腔:“這么冷的屋子住著,就是孩子沒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p>

二女一人拉了她的手,一人舉起厚重的燈柄就要往她肚子上砸去。大抵是這身體的本能,范蕪九開始劇烈地掙扎。奈何她這身體實在太虛,被兩個人制伏著,竟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那燈柄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肚子上,痛得她幾乎昏厥,直到下體有血流出來,二人才裝模作樣地離去。

范蕪九想起她曾在那本后續(xù)上看見的,齊易佑縱容甚至鼓動妾室毆打洛九,她心里充滿了憤怒。但是洛九的身體卻滿是哀戚,眼淚滾落張嘴竟然還叫著那負(fù)心漢的名字:“齊哥哥……”

范蕪九為她不值,可此時她更想搞清楚,為什么自己會在她的肉身里。莫非真與她先前所猜想的一樣,這洛九本來就是她的前世?

突然,房門被人從外頭一腳踢開。齊易佑一身酒氣地走進(jìn)來,臉色很不好看。范蕪九作勢要躲,肚子卻疼得非常厲害,于是便被那齊易佑一把抓住了下巴。

這男人已經(jīng)變成了普通奸詐之人的模樣,甚至在范蕪九眼中已經(jīng)尖嘴猴腮,一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模樣。可那些自洛九心里散發(fā)出來的濃烈情緒,她也感同身受。

齊易佑突然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棲身上去惡狠狠地問:“說,金庫鑰匙在哪里?”

范蕪九想反擊,可那身體卻是除了落淚再也動彈不得。見她仍是一臉幽怨,齊易佑突然發(fā)起怒來,揪住她的頭發(fā)把她狠命往床頭上撞去。

沒幾下,她的額頭就已經(jīng)血肉模糊。下身的血越流越多,她分明感覺到了一個生命的流逝,而她此時所在的這具身體,已經(jīng)毫無繼續(xù)生存下去的意志。

齊易佑大有不殺死她就不罷休的意思,手上毫不留情。

范蕪九感覺意識模糊,有一些遙遠(yuǎn)的記憶在她自己的腦海里閃現(xiàn),漸漸與此時洛九正經(jīng)歷的重疊。她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什么,可那到底是什么……

一個斷腿的男人沖進(jìn)來,他隨手提起一把椅子,朝著齊易佑砸了下去。范蕪九發(fā)現(xiàn)他身上竟沒一處好的,右腿斷了不說,左眼也瞎了,渾身上下裹滿繃條,還全被鮮血浸染。他的臉已經(jīng)不再完好,可她卻認(rèn)出來了,這正是那守護(hù)了洛九一輩子的傻子洛恩啊。

見她還呆在那里,洛恩皺眉沖她大喊:“還愣著做什么?讓你上她的身便是要你救她性命的?!?/p>

范蕪九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面前這人雖是洛恩卻又不是洛恩,大抵與她一樣,是被她那夫君謝必安上了身吧。

這時,也不知她從哪里來的力氣,竟將那燭臺里的尖刺拔了出來。她眼睛一閉,雙手一送,尖刺就被扎進(jìn)了齊易佑的身體里。

突然,她感到一股沖力,瞬間就從洛九的身體里滾了出來??闪硪贿叺闹x必安卻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只盯著床上已經(jīng)變回洛九的人大喊:“九兒九兒,洛恩來救你了?!?/p>

九、

洛九清醒過來,就看見自己手握利刃,另一頭深沒入她曾深愛的那個男人胸膛里。一夜之間痛失了腹中胎兒和賴以依靠的丈夫,她被痛苦沖昏了頭。看向謝必安的眼神全是木然,呆呆地說:“洛恩,為什么總要來管我的死活。若非你插手其中,相公必不會這般待我的?!?/p>

這話雖是聽了千百回,謝必安還是忍不住受傷了,他欲上前卻又不敢,良久才說:“別做傻事,九兒?!?/p>

此時的洛九哪里還有清醒的意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抬手摸了摸已經(jīng)死去的齊易佑,癡道:“跟著他,即便是痛苦我也是自愿的。那年他在池子里救起我時,我便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小九這一輩子都是要跟著哥哥的?!?/p>

她話音剛落,反手就將尖刺扎入了自己的喉嚨里。謝必安站在原地一臉癡傻,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便就此昏厥了過去。

倒地的一瞬間,謝必安自洛恩身體里跌出來變回了白無常的模樣。只是那洛安的肉身卻詭異地化作一堆白煙,風(fēng)輕輕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黑白無常未能成功引魂,閻王親自駕到?;厝サ穆飞希妒従磐鴳牙飼炦^去的謝必安,問閻王:“洛九……是我嗎?”

閻王輕嘆:“是你亦不是你?!币娝唤猓植诺?,“說是你是因為洛九是你經(jīng)歷的最后一世,說不是你則是因為……昨日之你尚且不是今日之你,待到明日,今日之你必也不復(fù)存在?!?/p>

范蕪九點頭,又問洛恩的事:“我相公又是怎么回事?”

“我告訴過你,白無常乃是無雙輪回轉(zhuǎn)世吧?”閻王看了她一眼,然后繼續(xù)道:“其實白無常本該投胎圣者,卻因天官出錯散了一魂一魄流浪至人間。后被你前世生母救起,然后又屢遭磨難。天官找到他時,已經(jīng)受了許多孽障。為了補(bǔ)償他……”說到這里,閻王不知為什么突然頓了一下。他看著仍舊未醒的謝必安,輕嘆,“為了補(bǔ)償他,這才封他做了鬼差。”

這一天發(fā)生了太多事,范蕪九整個人都感覺不到世界存在的真實感。因而,她忽略了閻王避而不談的那個話題——謝必安為何誕生于無雙輪回。

閻王袖子一揚,范蕪九聞到一股幽香,然后腦子漸次模糊,沒多時就趴在謝必安肩頭沉沉地迷暈了過去。

十、

謝必安先她一步醒來,憶起這一次洛九依舊選擇了自殺,不由得黯然神傷。閻王攤開手心露出一塊青玉,問他:“這是能讓她再世為人的青玉,也能解除無雙輪回的詛咒直接渡你成仙……要用嗎?”

白衣的男子身姿消瘦,長發(fā)掩去面上情緒,良久仰頭苦笑:“下次吧……還是……舍不得……”

他起身出了大殿,往右側(cè)那棟屬于他們夫妻二人的小宮殿飛快地走去。閻王對范蕪九所說的都是事實,只不過他沒有說完。

那時天官尋來,說是可以直接渡他升仙??赡菚r洛九親手殺死了齊易佑并選擇了自殺,他死捏著她的亡魂就是不肯松手。他知道,自己一旦飛升,就將再也見不到他曾守了一生一世的女子。

他不敢想象沒有她的日子,于是選擇了帶她入那無雙輪回。歷經(jīng)八十一重磨難,成為地獄鬼差,能與她長相廝守,即便永生一世也沒關(guān)系。

而沒有天恩庇護(hù)的洛九不可能受得住無雙輪回中的痛苦折磨,除非抽去她的痛覺,讓她喪失感知。

成為黑無常之后的洛九大部分時候都是麻木的,即便偶爾心口鈍痛,那也不再是她自身的感覺,而是一份塵封已久的記憶。

他沒辦法放開她,于是帶著對她的執(zhí)念成為記憶長隨、永生一生的白無常,并且自作主張剝奪了她在世為人和心痛心動的權(quán)利,將生生嵌入自己的記憶里。然后,陪著他演繹著相同的一段人生,一次又一次。

兩個人都在重復(fù)的經(jīng)歷,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直記得,而她會一直忘記。

……

畫面仿佛又回到了幾個月前。

范蕪九抱著一包東西沖進(jìn)屋里,撓頭憤喊:“謝必安,又偷老娘金子去砸人?今晚睡鬼魂棚子!”

里屋的白衣男子自呆怔中回過神來,聞聲忙迎出去:“娘子,你怎能如此絕情,我可是你夫君啊夫君。”

坐在桌子前面的黑衣女子眉目輕揚,氣道,“你不是我夫君?!?/p>

謝必安腦筋一轉(zhuǎn),又說:“娘子你又失憶了嗎?那你且俯身過來,為夫告訴你一個秘密?!?/p>

女子看著心思純良,不覺有異當(dāng)真?zhèn)榷苛诉^來。男子靠近她耳邊說:“其實我是……”

這樣的一幕曾發(fā)生過許多回,就連他自己都已經(jīng)分不清這到底是起點還是終點。

他嘴邊揚起一抹壞笑,右手穩(wěn)住她的頭,半起身俯首照著那紅唇吻下去。隱去她的暴躁,隱去他的哀傷。

其實我是洛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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