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世：起源

秦楓頭朝下，脫了上半身的衣服，趴在一個看上去像是工作臺的大板桌上，他的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四周。他完全沒想到，這間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座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宅院里的客廳樣的民房里會有這么多東西……而且好像還都是好東西。屋子的最里面是一個小小的隔間，從哪個方形的入口處可以看到，那隔間里有一張很大的床，那是一張古樸的紫檀木老式床，四角的支柱上鏤空著典雅華貴的紋路，最令秦楓驚奇的還是床正面最頂端的那幅刻匾，上面刻著的圖案分明是一條盤著的中國龍。秦楓記得自己上次和孫驊去京城的時候，在故宮里看到的皇帝睡得龍床好像差不多是這樣……

除了那床之外，吸引秦楓的還有很多，秦楓雖然不太懂什么學(xué)問，但是這么多年跟在孫驊身邊，也結(jié)交了不少對古玩有心得的大師，所以計算他無法直接鑒別古董的年代，也能大約判斷出這是什么物件。當(dāng)他環(huán)顧外間一周后，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博物價上擺著景德鎮(zhèn)的瓷，哥窯的冰裂紋，法門寺里的秘色瓷等等價值連城的瓷具隨意地擺在上面；餐桌上，看得出已經(jīng)有些年份的景泰藍孔雀紋花瓶大大方方地擺著；疑似漢代的魚紋銅鏡被擺在梳妝臺上，看起來像是被當(dāng)做梳妝鏡用了……最讓秦楓在意的，還是唐闕梳妝臺上那一方小小的三角圓鼎，那鼎通體金黃，但仔細看來，卻不像銅的，小鼎在燈光下閃爍著的倒像是純金的耀光。

唐闕看到秦楓盯著那鼎看個不停，于是走到秦楓身邊對他說道：“對那個小鼎很感興趣么？”

“啊，只是它很漂亮，感覺有點好奇。”秦楓搪塞道，畢竟在人間家里對著別人的藏品看來看去好像不是什么禮貌的行為。

“沒關(guān)系，它確實很可愛?！碧脐I走到桌邊，搬起了小鼎，捧在手里看了看，“這是多年前，一個與熟識的古董店老板送給我的禮物，聽他說是叫什么烏金鼎啦，不過是不是真金鑄的又有誰知道呢，嘻嘻…..”

忽然，唐闕皺了皺眉，她用手指捏著眉心，好像在困擾什么，只聽她有些糾結(jié)地小聲絮叨著；“甘羅那小子前年就說要去鎮(zhèn)厭乾坤大陣……兩年了也沒消息……”

秦楓聽到了唐闕口中偶爾流出的幾個神秘詞語，但是他沒有多問什么，看唐闕這屋子里的樣子，恐怕也是古董發(fā)燒友，他們這些能人行話多得是，自己能聽懂才不正常呢。于是她繼續(xù)趴在那當(dāng)一個老老實實地待宰產(chǎn)品，沒有接唐闕的話。

“唉算了，都是命嘛……”唐闕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后把手從眉心移開了。她的臉上恢復(fù)了和藹的微笑，轉(zhuǎn)身走向秦楓，“不想那些過去的事情啦，來，現(xiàn)在姐姐給你紋身?！?/p>

秦楓很高興，折騰了一下午，終于到了關(guān)鍵時候了，他盼了一下午的紋身終于可以拿到了。

但是出乎秦楓意料的是，唐闕把那一卷圖紙丟在了一旁，沒有打開它哪怕是看一眼，她只是去隔間里拿出了一串被串在一條皮帶上的小布包，然后又坐到了秦楓跟前。

“唐姐姐，”秦楓問，“你不看圖紙么？”

唐闕只顧著擺弄那五六個小布包，她將它們打開，又把里面的器具一件件地取出來，消毒后，擱在一個綠底瓷托盤里。秦楓看到，這些紋身器具幾乎沒有一樣是現(xiàn)在還在使用的，不同于當(dāng)代紋身店里使用的激光刀，唐闕的割線刀都是锃亮锃亮的銀質(zhì)刀具，也看不出來任何地方有電線連接的痕跡，秦楓忽然意識到唐闕用的大概完全就是古代的紋身方法。

當(dāng)唐闕把這些小刀小鏟都拾掇好了時，她才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起了秦楓的問題。

“你放一百個心啦，那紋身我心里有數(shù)，那個圖案我都弄了一百多回了，早就爛熟于心啦，有沒有圖紙都是一樣的。”

秦楓心想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胸有成竹吧，畢竟人家是紋身大師，紋過的圖可能比自己小時候上課畫的小畫都多，自己也不好質(zhì)疑。當(dāng)然，秦楓并沒有察覺到，唐闕不經(jīng)意間說出的那“一百多個”是什么意思?？梢哉f，哪怕是從清朝到現(xiàn)在開始數(shù)，S省這個地區(qū)的社團里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二十位以上的雙花紅棍。

唐闕拿了一把最小的割線刀，她屏息凝神，盯著刀尖，然后放松，將它在手指間輕快而迅速地轉(zhuǎn)了幾圈，秦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仿佛看到，唐闕的眉心處涌出了一絲金黃色的氣息，那氣息在空中打轉(zhuǎn)轉(zhuǎn)，接著在唐闕旋轉(zhuǎn)刀柄時，一股腦涌進了刀刃，而那本就銳利的刀刃，在那金色氣息注入后，顯得愈發(fā)鋒利。

也許是看錯了吧。秦楓這樣想到。

“秦楓，準(zhǔn)備好了嗎，我可要開始咯?！碧脐I忽然開口了，她拿著割線刀在秦楓面前晃了晃。

“嗯。”

在紋身的過程中，秦楓沒有感覺多痛，倒是感覺格外困倦，不一會就眼皮打架，垂了頭。

秦楓做了一個很蹊蹺的夢，夢里，他獨自一人站在云霧繚繞的群山之巔，周圍沒有任何東西，空曠無比，腳下只有延伸到天邊的草地，耳邊只剩下呼呼刮過風(fēng)聲。風(fēng)聲非但不吵，反而將周圍的環(huán)境襯托的更佳清幽寂寥。秦楓站在崖頭往下看，只見懸崖之下是一片幽深翠綠的峽谷，峽谷中央流淌著一道水系，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盡被云霧遮擋。如此與世隔絕的寂靜環(huán)境讓秦楓很不舒服，他向峽谷深處大喊了一聲。

“喂----------”響亮的呼喚從秦楓口中傳出，飛向天際，卻在天邊被厚厚的云層截住，消失在了其間。

秦楓有些惱火，他發(fā)出更多的呼喊，卻沒有一聲能夠如他所愿沖破云霄抵達彼岸。

正當(dāng)秦楓想要轉(zhuǎn)身離開這無塵之地時，他身后的峽谷里忽然傳出了一陣巨大而嘹亮的鳴叫。那叫聲似乎是什么動物，但是卻無從分辨它到底是什么。秦楓被這一聲鳴叫嚇得渾身一哆嗦，那鳴叫似乎帶著讓萬物臣服的威能，秦楓兩腿一軟，險些跪倒。

秦楓轉(zhuǎn)過頭，他看到，自己頭頂?shù)奶炜丈?，一個巨大無比的龍形陰影正在緩緩地移動著，那大家伙的身軀不斷向秦楓所在的崖頭逼近，它發(fā)出的鳴叫連綿不絕，而且一聲比一聲更加壯麗遼闊，直到它小山般的身體從云霧里完全顯現(xiàn)出來，秦楓才看清，這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傳說中的龍，青色的華夏神龍！

蛇身，駝頭，鷹爪，虎掌，牛耳，魚鱗……眾多生物的特征聚集在這生物身上，便成了炎黃的神龍。

這時候，秦楓的腿再也無法挪動一步，他只感到一股巨大而無形的威壓在天地間彌漫開來，無論是云氣濃霧，或是山川河流，都在這強大的威壓之下紛紛臣服。云霧識相地散去，風(fēng)兒也乖乖地停了下來，甚至峽谷中的河流都停止了歡唱，靜靜地流動起來。

秦楓大氣不敢出，他不知道看到這傳說中的神獸代表著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做，但冥冥中他感覺，龍不會害他，他還應(yīng)該跟著龍的指示做。

果然，那巨龍的一只爪子伸了出來，輕輕地向自己身下的地點——那個崖頭點了點，秦楓沒來由地覺得巨龍是要自己走過去，雖然這個想法有點可笑，但是他也想不出別的舉止來翻譯這龍語，只得大著膽子走了過去，反正這龍應(yīng)該也不會傷害自己，換句話說，如果它要弄死自己簡直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逃跑也是枉然的，不如按它的指示走算了。

秦楓很快跑到了巨龍身下，這時，神龍忽然向秦楓低下了頭，它燦金色的眼睛緩緩閉上，巨大的龍頭垂到了秦楓的跟前。秦楓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心跳越來越快，但是又大氣都不敢出，他站得筆直，準(zhǔn)備迎接接下來的命運。

但是神龍后面的舉動是秦楓不曾料及的：那神龍將爪子上鋒利的爪刃抵在自己額頭上，然后輕輕將自己的額頭劃開了一道小口子，那傷口里，傾瀉而出一股金色的液體，它從龍的額頭上流下，正好落在了站在龍頭之下的秦楓身上。在那液體接觸到秦楓后，秦楓才發(fā)覺，這是傳說中的龍血！

秦楓閉上眼，仔細地品嘗著這被龍血沖刷的感覺。

當(dāng)那金色的龍血流遍秦楓全身之時，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張開了，貪婪地呼吸著山巔潔凈的空氣，同時吸收著還有些溫?zé)岬凝堁?；他的眼睛雖然閉著，但是卻似乎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而且頗有些耳清目明的感覺；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龍血的滋潤下變得更佳年輕，有彈性；他渾身的骨骼咔咔爆向，它們似乎全都在被錯位重組，秦楓隱約覺得，自己的骨骼結(jié)構(gòu)好像被改變了，變得更加緊實而有力了。龍血浴持續(xù)了十幾秒，停了下來，秦楓睜開眼睛后，卻卻發(fā)現(xiàn)剛才的巨龍已經(jīng)不見了，他舉頭四顧，此時煙霧已經(jīng)散開，山崖上，視野無比開闊，秦楓的目光找遍了附近的每一處，他也伸著脖子往下面的峽谷看去，但是最終也沒有再次發(fā)現(xiàn)那巨龍的蹤跡。這時候，秦楓忽然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自己仿佛被吸入了一個無底黑洞，一陣暈眩后，他再次睜開眼睛。

“剛才是......夢么？”秦楓剛醒來，卻沒敢睜開眼睛，他感覺到到眼前有非常亮的光源，而自己的眼皮很沉，想必睡了挺久，如果貿(mào)然睜眼會傷到眼睛。他感到額頭有些痛，想要抬起胳膊，用手捂一下頭，但是在他抬起手臂的一瞬間，他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手臂彎折的剎那，他能明顯地感到，自己整條手臂上的肌肉迅速協(xié)調(diào)運動起來，秦楓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關(guān)節(jié)和肌肉接觸時的聲音，在肌肉運動的過程中，秦楓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上似乎積攢了遠超之前所擁有的力量。他用力攥了一下拳頭，頓時感覺剛才胳膊上所積蓄的力量全部傳遞到了拳頭上，秦楓在確認(rèn)眼睛可以適應(yīng)光亮之后，他睜開眼，猛地向前打出一拳，秦楓看到，自己的面前不遠處的屋頂上懸著一副中國結(jié)，而自己那一拳打出去后，那拳風(fēng)竟吹得中國結(jié)的穗子猛烈搖擺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還有我怎么會在紋身的時候睡著了......”秦楓自言自語道。

這時，屋門忽然被推開了，秦楓向屋門的方向看去，那里站著一個人，借著燈光，秦楓看清了那人，是換了一身衣服，手里提著一個方便袋的唐闕。她頭上戴著一個款式簡單的發(fā)箍，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長款高領(lǐng)毛衣，毛衣的下端一直蓋到膝蓋之上一尺左右的地方，下身是今年網(wǎng)上剛剛流行起來的一款“光腿神器”，其實就是一種肉色的加絨打底褲，穿著很暖和。

“喲，醒啦？”唐闕和秦楓打了個招呼，然后徑直走向桌子旁，坐下，將那方便袋里的東西倒在桌子上，里面翻出來的是幾包薯片，一瓶可樂和一個即食三明治。

她拆開那個三明治，咬了一口，就著可樂吃了起來，吃了幾口后，忽然拿起一包薯片遞給秦楓，說：“餓不？餓就來點?！?/p>

“啊，不，不用......”

秦楓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他總覺得唐闕換了一身衣服之后好像整個人都變了，從今天下午的高貴優(yōu)雅，一下子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其實秦楓的真實想法更為直接，他覺得唐闕一下子從一個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變成了一個隨意的居家宅女，尤其是那大口喝可樂的姿勢，完全看不出她幾個小時之前還在細細地品味一杯蒙頂黃芽。

秦楓從他躺著的地方附近摸到了自己的手機，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晚上九點多了。秦楓忽然驚訝于唐闕紋身技術(shù)的成熟和高深，通常來說，大型紋身一般都是要至少七八個小時才能完成的，而唐闕只用了四五個小時。秦楓從座位上蹦起來，他走到梳妝臺旁邊的大鏡子前，轉(zhuǎn)了個身，欣賞了一下唐闕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杰作。

一條栩栩如生的巨大黑龍盤繞在他的身上，龍身大部分在后背，而龍首則繞過自己的左肩，纏在大臂上。整條龍是黑身青鱗，偶有其它碎色作為點綴，但絕無任何雜色。秦楓注意到，整條龍最引人矚目的是它的眼睛，金色的雙眸為整條龍綴上了點睛之筆，使得黑龍看上去更有氣勢和生氣，威風(fēng)凜凜，呼之欲出。

“怎么樣，姐姐技術(shù)不錯吧？”唐闕將空了的三明治包裝紙扔掉，她揚了揚眉，得意地問秦楓。

“這，這......”秦楓不知道該怎么贊美紋身這東西，他只能想到一句簡單的話，“太好看了！謝謝唐姐姐！”

唐闕臉一沉，她本來還指望著能聽到什么好話，但是看來這小子對于這一塊確實知識匱乏，還是不難為他了，隨他去吧......

唐闕幽怨地看著秦楓，說：“你是高興了，你不知道你剛才睡得跟個死豬一樣，還不是我辛辛苦苦給你紋上去的......說實在的你睡得還真安穩(wěn)，刀換了十幾種都沒把你弄醒?！?/p>

“等等，我不應(yīng)該睡著的啊......紋身是要在身上刻出圖案的，這種刺激之下我不可能睡著的啊，這是怎么回事......”秦楓揉了揉太陽穴，他只記得當(dāng)時自己兩眼一黑就睡了過去，然后就做了那個怪夢。

這時，唐闕表情忽然變了，她立刻轉(zhuǎn)換話題：“我怎么知道你怎么睡著的！你體質(zhì)好唄！你知不知道紋身完了還是我用溫水幫你洗的傷口！”

“啊，真是不好意思，多虧唐姐姐照顧了，我秦楓在這里謝謝您了?！鼻貤髀犅劥搜赃B忙雙手抱拳作揖狀致謝。

“客套話就不用說啦，我也是受孫先生委托幫你置辦紋身的，把你安排妥當(dāng)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好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了，沒有疑問的話就穿上衣服走吧，已經(jīng)不早了。”

“??？”秦楓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唐闕，但是沒想到唐闕這么快就要讓他走了。

唐闕見秦楓如此反應(yīng)，她壞笑了一聲，然后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向秦楓，她彎下腰，臉和秦楓離的很近，秦楓甚至能聞到來自唐闕身上的那股幽蘭花般的香氣。

“怎么？”唐闕挑了挑眉，輕聲說道，“已經(jīng)九點啦，再不走的話，你還真想在姐姐這過夜？”

秦楓被唐闕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大跳，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女性使他收到了刺激，全身觸電般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他立刻套上自己的衣服，向唐闕鞠了一躬，說聲“麻煩您了我走了”轉(zhuǎn)身就要出門。

在秦楓走到門口時，唐闕又叫住了他，秦楓回過頭，看見唐闕扔過來一個小圓筒，秦楓伸手接住了它，放到眼前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透明的小瓶子，里面是一種同樣透明的液體。

“回去之后記得最近別穿太緊的衣服，也別喝酒，盡量不要吃海鮮，否則對傷口愈合不好，還有，我給你的小瓶子里是我自己做的藥水，能夠促進紋身著色和疤痕消失，也具有一點鎮(zhèn)痛的作用，要是傷口疼的厲害就擦一點?！?/p>

秦楓點了點頭，笑了一下算是最后的道謝，然后跨出門檻，回頭叫聲“唐姐姐，后會有期啦?！比缓笞叱隽送ピ海呷肓巳肆髦?。

唐闕坐回了椅子上，她又拆了一包薯片，邊吃邊自言自語著。

“終于忙完這次的事情了......又可以休息一大陣子了吧......下次去什么地方玩玩呢......去趟歐洲？法國的那家伙要我去玩來著......”

屋外，風(fēng)定天清，星灑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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