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牛毛細雨正淅淅瀝瀝地下著,一群身穿黑色喪服的人站在一座墳墓前。
墓碑上,逝者的笑容被永遠封存在那張黑白照里。
所有人面色陰郁,同時將視線放到距離墓碑最近的少年身上。
少年沒有和后面的那些人擠成一堆,而是獨自站在墓碑前。
雨水順著他的頭頂,劃過臉頰,最后從下巴滴落到地上,看起來和落淚沒什么區(qū)別。
突然,少年跪倒在墓碑面前,抱住灰色照片痛哭。
照片中的人,是他的母親,逝于肝硬化。
少年的名字叫做秋林,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里。父親因賭博欠債丟下了娘倆,后來追債的找上了門,秋林的母親便用收租的錢替他父親擦屁股。很快,天文數(shù)字般的高利貸卷光了秋林母親所有的積蓄,為了孩子,她只得出去工作,參加各種應酬,偶爾也出沒在那些風花雪月的場所。久而久之便垮掉了身體,在醫(yī)院的病房里滿懷不甘地合上了眼睛。
年僅九歲的秋林成了孤兒,親戚們都不愿意收養(yǎng)他,只有他的舅舅在葬禮結束后把他帶回了家。
當晚,秋林的舅媽和舅舅大吵了一架,事后才知道,原來舅舅收養(yǎng)他并不是念舊情,而是因為母親生前和舅舅做過約定。只要撫養(yǎng)秋林成年,她就愿意將她名下的兩座房子分給他一座,舅舅這才勉為其難答應了下來。
盡管如此,舅媽還是不喜歡秋林這個累贅,她本來就有兩個孩子要養(yǎng),現(xiàn)在有多出一個,在她眼里秋林無異于一只寄生蟲,如果不是為了房子,她才不會同意舅舅把他帶回來。
秋林就這樣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看著舅媽的臉色長大,九年很快就過去了,秋林也按照約定被掃地出門,離開時手里僅有一張房產證。
十八歲的他快要高中畢業(yè),大學的費用他肯定是承擔不起的,現(xiàn)在的他只能靠打零工養(yǎng)活自己。
母親給他留下的房子是一座老舊的小區(qū)房,這個小區(qū)已經有四十年的歷史了,樓房也是顯暗黃色,走進樓道,一股霉味迎面而來。
一樓西戶的房子便是他的家,當然東戶也是,只不過已經按照約定送給了舅舅,拿到房契后的舅舅打算將東戶的房子外租出去盈利。
一進門,陰濕發(fā)霉的味道變得更加濃烈。家具都還具全,只不過被灰塵給覆蓋住,變成了土灰色。
自從上一個租客走了后,短短幾個月就變成這樣了呢。
據(jù)說這間房子的上一個租客并不是因為房租到期才離開的,而是突然失蹤了,因為租客是一個人,過了好久才被舅舅知道,不過因為房租已經給清了,舅舅也就沒再去追查這件事,將失蹤的情況草草匯報給警察后便走了,幾個月過去了,那個失蹤的租客還是沒找到……
幾個月前就在這個房子里消失了,秋林想了想就渾身發(fā)顫,舅舅會要東戶的房子也不是沒理由的,要是他選了西戶誰會租啊。
但是沒辦法,這間房是他唯一的避風港了,秋林重新打起精神,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將房子打掃的干干凈凈,就這么簡簡單單地住下了。
一個月后,秋林漸漸感覺到了這房子的不尋常之處……
每到深更半夜睡下,秋林總能感受到從某個角落傳來的異樣視線,就連在夢里,她也總是能聽到一些若有若無的哭聲,期間這種怪事從未間斷過,渾渾噩噩過去了一個月,秋林的精神狀態(tài)變得很薄弱,稍微一點動靜都能讓他提心吊膽。
一天夜里,秋林又在夢中聽到了那個哭聲,只不過這次終于有了畫面。
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生被關在了鏡子里不停地發(fā)出抽噎,秋林觸碰不到她,只能摸到一面冰冷的鏡片。她的頭垂的很低,秋林看不清她的樣貌。
突然,她的頭如機械般僵硬地抬了起來,秋林這才看清了她恐怖的一面。
空洞的眼眶流淌著血淚,滴答滴答地落在衣襟上,嘴巴也被針線縫在了一起,這也是她為什么不大聲哭出來的原因,臉上還有許許多多被刀片劃出的早已結痂的傷口。
秋林被驚醒了,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回過神來,他身后的床單已經變得濕漉漉。
第二天,秋林就把房屋中所有的鏡子給搬了出去,就連衛(wèi)生間里貼在墻上的鏡子也被他用記號筆涂給黑色。
在噩夢恐懼的刺激下,秋林很快便清理掉了家里的鏡子,除了……放在客廳的一面巨大的古銅鏡。
這個古銅鏡的正面有兩米多寬,就算是兩個秋林也不一定搬得走它,所以只好用一面布給蓋住,到時候再想辦法。
然而噩夢還是沒有結束,只要秋林一閉眼,凄涼的哭聲和恐怖的女生就會浮現(xiàn)在腦海里,夢里就更不用說了,秋林意識到必須要處理掉那個古銅鏡,但因為找不到人一起搬運,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后來,秋林去冥店買了些辟邪的東西掛在了家里,還在深更半夜的時候跑到十字路口燒紙,只為能擺脫噩夢。
這些東西最終都沒能起效果,噩夢還在繼續(xù),秋林被鏡子中的女生…不,女鬼折磨的夜不能寐,甚至連眼睛都不想眨。
幾天后,秋林拿起房產證,想去舅舅家和他商量商量換東戶的那個房子,繼續(xù)住在西戶他遲早會瘋掉。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門外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正是他舅舅的!
因為這里的隔音性很差,秋林便趴在貓眼上朝外看,同時用耳朵細聽著。
貓眼外,他的舅舅正站在對面,和一個人對話。
“潘多拉小姐,如果你今天能把房租交齊的話,那租期就算是開始了?!?/p>
“嗯,我稍后就去繳費,在那之前先讓我打掃打掃家里吧,上一次來看可都是灰塵呢。”
“好的,請隨意,這是鑰匙,我就先回去了?!?/p>
說完,秋林舅舅把鑰匙給了那個叫潘多拉的人,然后離開了。
看來,就在剛剛,秋林失去了最后的機會,他開始悔恨,如果他能早點說的話就好了……
不過,還有另一件奇異的事情。
秋林揉了揉眼睛,接著朝外看去,門外的那個叫潘多拉的租客,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換句心里話,她就是一個孩子,雖然舉止言談顯得大方成熟,但臉上的稚氣還未完全散去,她居然是東戶房子的租客?
秋林的注意力被她給吸引住,全然忘記自己趴在貓眼上的時間,就在這時,那個叫潘多拉的租客突然回頭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秋林竟一時心虛被嚇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要不是有一扇門阻隔,秋林還真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呢,秋林的精神狀態(tài)本來就不穩(wěn)定,再被她這一轉頭嚇到心虛,冷汗瞬間流了下來。
“唉…?奇怪?隔壁的房子是她租的嗎?還是說她的爸爸媽媽還沒過來?”
秋林一下子覺得身子發(fā)虛,于是便踉踉蹌蹌地回屋休息了,關于新租客的問題,他還是選擇相信后者,秋林的舅舅怎么可能會把房子租給未成年人呢?一定是她父母稍后到的。
晚上,秋林又夢到了那個鏡中女鬼,這次卻有所不同,秋林是以第三視角看著“自己”和女鬼。此時女鬼嘴上的線已經斷了,看到“自己”站在那里,女鬼直接張開了血盆大口,秋林以第三視角飄在空中目睹一切,就這么看著滿嘴獠牙的女鬼活生生咬下了“自己”的頭顱。頓時,血流如注!夢境被鮮紅色渲染……秋林大叫一聲,醒來后瘋了般逃出了這個家。
秋林一頭撞到了東戶的門上,然后用力砸東戶的門,嘴里不停地在喊救命!
這時,東戶的門慢慢地被打開,白天的那個小女孩出現(xiàn)在了秋林面前。
“你怎么了?”潘多拉看著衣衫不整的秋林如此問道。
“救我!救我!我屋子里有鬼!”秋林也不顧她是不是孩子了,就這么歇斯底里地喊叫著。
“鬼?”潘多拉疑惑地皺了皺眉:“那你先來我家躲著吧,我去看看怎么回事?!?/p>
“不要!你別過去!”秋林從剛才開始就已經趴到了地上,聽到潘多拉說要去西戶,他抱住了潘多拉的腿竭力哀求。
十分鐘后……
“怎么樣?冷靜了嗎?”潘多拉將一杯溫水送到秋林的手里,秋林此時還沒能從恐懼中完全清醒,只是表情木訥地看著手中的水。
夢里的場景如膠卷般印在他的腦海里,秋林已經到達崩潰的臨界,只要他一靜下心來,恐懼便再次涌上回憶。
秋林沉默不語,握住水杯的手不停發(fā)抖,潘多拉沉息嘆了口氣,然后伸手點了一下秋林的額頭。
“睡一覺吧,接下來……”
她的話語在秋林的耳中漸漸被嗡鳴頂替,接著秋林便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般一下子仰了過去,后面的事他再也記不得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安穩(wěn),女鬼沒有再出現(xiàn)。
夢境中,一個橘色頭發(fā)的女孩拉著他的手向前跑,秋林看不清她的臉,只知道她笑的很甜很甜。
次日,秋林渾身一悚,然后從夢中醒來,等到他環(huán)視完周圍才發(fā)現(xiàn)這是他的房間,昨夜瘋一般地去砸隔壁家的門仿佛是在做夢一樣。
秋林穿好衣服,準備去上課。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到了昨夜夢里的那個橘發(fā)女孩,雖然承認出來很荒唐,但只要一想起她,秋林的心就會突然撲通一下,并且伴隨著灼熱的感覺直竄大腦。
回過神來,秋林的嘴角已經翹成了新月……
“真是的,我在發(fā)什么神經?”盡管家里只有他一人,但還是條件反射地四周望了望,秋林自言自語著,剛推開家門就聽到古銅鏡那邊發(fā)出了細小的聲音。
美好的幻想頓時煙消云散,古銅鏡發(fā)出的聲響讓秋林的神經再次繃緊……
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秋林近一個月已經被折磨的形銷骨立,這面古銅鏡一瞬間讓他恐懼到了極點,從而觸發(fā)了更嚴重的情緒:“憤怒?!?/p>
秋林將門打開,方便隨時逃脫。
“來吧,讓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妖怪!”
秋林咬住牙鼓起勇氣,一把扯下了蓋住古銅鏡的白布。
“咦——?”
秋林發(fā)出了表示難以置信的聲音。
這也情有可原,因為在秋林掀開布幕后,古銅鏡的鏡面折射出了一個人的樣貌,而且這個樣貌絕對不是他自己。
反而…更像是夢中的那個橘發(fā)女孩……
她的上身是一件白色的露肩連衣裙,布料精細,前胸處還點綴著一顆閃閃發(fā)光的橘色星星寶石。
秋林對女鬼的恐懼,在她出現(xiàn)的一剎那被擊潰。
若不是她的臉上還帶有紅潤,秋林真的就把她當成一具困在鏡子中的絕美尸體了。
從陽臺透進來的光照到了古銅鏡上,鏡中的她像是受到了刺激似的動了動睫毛,然后緩慢地睜開了眼。
這般情景,就像是在重演蘇醒的睡美人,等到她的眼睛完全適應光線后,第一眼便與秋林目光相對。
秋林傻傻地愣在原地,全然忘卻了思考……面對一個鏡中蘇醒的人,應該是主動搭話,還是慌不擇路地逃出去求救?
這時,鏡中的她突然動起了嘴唇,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凝重。
“欸————?!”
鏡中的她發(fā)出了比秋林高八度的聲音,驚呼聲傳到門外,再散播到更遙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