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語】
彈壓西風(fēng)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木樨》
從古至今,贊頌?zāi)鹃鼗ǖ脑娫~歌賦不在少數(shù),但我最喜歡的,卻還是這首清麗脫俗的《木樨》。
荊州城的木樨花開的還是那樣好,可是曾在木樨樹下穿著粉色羅裙沐著花雨開心地轉(zhuǎn)圈圈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卻是再無蹤影。
這所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樨樨,你可知道,從前,我是最討厭木樨花的……
【壹】
“十四年前犯下的債,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只是我的慎兒?。∧氵€這么小,娘真的……真的舍不得你,你可知娘有多想看著你一天天長大,看著你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慎兒,娘知道……娘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墒悄锢哿恕娴睦哿恕闱f……不要怪娘??!”
荊州城外的遠山寺里一個樸素的上等廂房內(nèi),有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夫人安靜地端坐在梳妝臺前。夫人身著五彩金紋百花嫁衣,頭戴珍珠九尾點翠花釵鳳冠,白皙細膩的手拿起梳妝臺上的羊角玉梳正在對鏡梳妝。
夫人滿眼疲憊,雖已是半老徐娘眼角卻仍然風(fēng)韻猶存。夫人此刻正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精致的臉頰,看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彥庭,遇見你,愛上你,嫁給你,蕙兒不悔。若是重來一次,我仍然不會改變當(dāng)初的選擇。只是靜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姐姐太自私了,其實在姐姐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只是來生不要再遇見我這個姐姐了,從前那個安靜淡然不染纖塵的靜兒,終究還是讓我給親手玷污了……”
說罷,夫人的嘴角緩緩地流出大片大片黑紅色的血液,她突然揚起手臂拂袖打翻桌子上的燭臺,隨之一起滾落到地上的,還有一瓶空了的鶴頂紅。
夫人身側(cè)的紫檀木桌案上虔誠供奉著的和藹慈善的玉身觀世音菩薩,左手持凈瓶,右手捻柳枝,安靜祥和地看著這一切,面前的香爐內(nèi)筆直地佇立著三柱檀香,青煙裊裊,如夢似幻。隨后,在愈演愈烈的大火中,慢慢消逝……
山上的小佛堂內(nèi)火光一片,刺鼻的濃煙在周圍彌漫,還只是申時,整個天空卻已經(jīng)是灰蒙蒙的。寺廟里的廂房內(nèi)火勢兇猛,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和尚此時更是著急忙慌的打水滅火??墒?,這個偏遠且儲水不多的小寺廟,如何能鋪滅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娘——不要啊—!娘——娘!”
就在此時,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瘋了似的跑過來,手中尚還溫?zé)岬墓鸹ㄋ值袅艘坏?,他不顧一切的想要沖進火場,卻被兩個和尚給攔住了。
“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娘!我娘還在里面啊!求求你們,讓我進去救我娘!”
他瘋狂的踢打,想要逃出他們的禁錮,可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勢一點一點蔓延,火光映照著他稚嫩的臉頰,滾滾的烈焰倒映在他那充滿水光的眸子里,如阿鼻煉獄般,漸漸沉寂……
霎時間,天空雷聲大作,狂風(fēng)陣陣襲來,暴雨傾盆而下。漸漸地,這場大火熄滅了。男孩卻已經(jīng)哭到暈倒在雨中,被小和尚抬進房中休息。昔日那個溫婉美麗的城主夫人,已然不復(fù)存在。
年邁的方丈跪在佛堂中,左手緩緩地轉(zhuǎn)動著佛珠,右手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木魚,嘴里默默地念著往生咒。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面前的金銅佛像,嘆息道:“今日寺廟里的這場大火,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熄滅。可日后城中的大火,又該如何熄滅?”
此時,得到下人通報的城主穆彥庭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時,卻得知夫人已死,他站在被大火燒成斷垣殘壁的屋子前,想著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久久沒有動靜。
“將軍,末將方才帶人檢查火場時,發(fā)現(xiàn)這場火是從屋內(nèi)燒起來的,但是屋內(nèi)卻沒有人來過的痕跡,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只是地上有一個被打翻了的燭臺。對了,末將還發(fā)現(xiàn)了這個……”
“這是何物?”
“回將軍……黃大夫說……這……這是鶴頂紅”
“黃大夫呢?”
“回將軍,大少爺突然發(fā)高燒了,黃大夫正在為他醫(yī)治?!?/p>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還有,今天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你現(xiàn)在馬上去帶人把這個佛堂封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是,末將領(lǐng)命”
穆彥庭轉(zhuǎn)過身去,大步走向穆慎言的廂房里。沒有人看到,當(dāng)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一滴淚水悄無聲息地劃過他的臉頰。
穆慎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臉頰紅的嚇人,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
“黃大夫,慎兒情況如何了?”
穆彥庭焦急地看著正在為穆慎言把脈施針的黃大夫,緊張的手心冒汗。黃大夫的醫(yī)術(shù)他是信得過的,只是看著他唯一的兒子那么難受,穆彥庭的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似是看出了穆彥庭的焦慮,黃大夫收起來針灸袋后捋著自己花白的胡須,寬慰道:“城主大可放心,少爺從小習(xí)武底子十分硬朗,此番是因悲傷過度氣血淤結(jié)又淋了場大雨才導(dǎo)致昏迷不醒的,老夫適才施以針灸,待到明日退燒了便可無大礙。只是今后要加以調(diào)養(yǎng),以免落下病根?!?/p>
穆彥庭聽后,坐在床邊摸了摸穆慎言還有些灼熱的額頭,點頭說道:“好,只要慎兒沒事那就好?!?/p>
“那老夫便先去為大少爺開方子?!闭f罷,黃大夫拎起藥箱,拱手退去。
穆彥庭一動不動地守在穆慎言的床邊,徹夜未眠。翌日,穆慎言醒來時,看到父親眼底烏青,守在自己的床前,猛然想起昨天發(fā)生的事,他還是不敢相信,抽泣著問:“爹……昨天……娘她是不是……”
看著自己面前哭泣的兒子,穆彥庭不禁愧疚萬分,若是當(dāng)初他能夠留住蕙兒,也許就不會發(fā)生昨天的事了。穆彥庭擦干他的眼淚嘆息道:“你娘她已經(jīng)去了。慎兒,跟爹爹回家去吧?!?/p>
坐在回城的馬車上,父子兩人一路無言。
穆慎言伸手撩起車簾,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車窗外的景物。他突然想起了當(dāng)初家里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個嬌弱柔美的女子,爹爹對他說這是娘親的妹妹,他的姨母??墒悄镉H好像很不喜歡這個妹妹,見到她了以后就躲在房間里偷偷地哭,然后便帶著他來到了這山上的寺廟中。
都是那個壞女人,若不是她來了,娘親就不會死了!我一定會為娘親報仇!一定會!
這樣想著,他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滿是恨意的眼眸漸漸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