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夢劫中劫(四)
溫若玉的一生是成功的,卻又是失敗的。他功成名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朝首輔,他卻又孤家寡人身邊既無親眷也無子女。
若要他自己選擇,他會選擇在娶他心愛的姑娘的那一年,就止步于舉人,一生一世也不踏入京城。
他這一生,最悔的便是來了這繁華的京都之地。
春風(fēng)襲來,春雨如綿。
溫若玉幾句話趕走了聽聞他身體有恙特意來看他的周銘書,倚靠著椅背坐在舊宅的廊下,神色溫柔的看著院子墻角處,那顆已經(jīng)有三十四年樹齡的梨樹,在那粗壯的梨樹枝丫上都是含苞待放,將放未放的梨花。
而他,在等那一場如雪的花落。
看著梨樹,他已經(jīng)有些泛紅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回憶。
那年秋天他與露兒成婚,婚后紅袖添香、琴瑟和鳴,少年夫妻自是恩愛非常,當(dāng)真是如那神仙眷侶一般。來年二月的春闈,他本想推遲三年再去,偏祖父與他說,他已年邁,恐時日不多,不能親眼見他光耀門楣終會成為憾事。不忍祖父失望,他只得在十二月初便收拾了行囊,帶了一名家仆與周銘書一路同行,踏上了這前途未知的赴京趕考之路。
這一走,就成了永別。
等他高中探花回到家中,等待他的只有幾座墳塋。他站在外面,他的親人,他心愛的妻子卻都在里面。
他用了三年才查到兇手,為了復(fù)仇他投身于與兇手?jǐn)硨Φ年嚑I,用了整整十年才將兇手繩之以法。
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他這個探花郎已經(jīng)娶妻,于殿前拒絕了一場對他來說極為意外的賜婚。
能在他拒婚后就立刻派人偽裝成強(qiáng)盜,害了他全家的性命,自然是已經(jīng)將他溫若玉的身家查了個徹底。既知他已然有妻室,還要去請求圣上賜婚,他拒絕不也是情理之中。
他們自取其辱,又有何可恨?恨到要讓他家破人亡。
直到親手將仇人送下地獄的那一天,他才知道,原來不管他有沒有拒婚,他的家人,他心愛的娘子都逃不過一死。
因為堂堂的郡主之尊,親王之女,怎能為人繼室。為了他們所謂的顏面,他心愛的娘子,就只能被完全抹掉存在過的痕跡。區(qū)別只在于不拒婚,他的娘子、岳父和祖父母以及家中老仆都只會因各種意外,無聲無息的死去。拒了婚,他們就全都死于那一場偽裝的,所謂的江洋大盜的作奸犯惡之中。
他殫精竭慮的助新皇登上帝位,也趁勢翻出了仇人的全部罪證,借新皇之手讓他們再無翻身之地。親王又如何,郡主又如何,十年前他溫若玉是無名小卒,十年后他溫若玉送他們走上通往地獄的黃泉之路。
他十九歲離家上京趕考,到今時今日他已經(jīng)年過半百,花白了頭發(fā),早已不再是俊俏的少年郎君。也不知到了那陰曹地府,他心愛的娘子是否還能認(rèn)出他來。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當(dāng)年,他不準(zhǔn)備馬上去趕考,剛剛新婚的他們,在午后的閑暇時光,坐在院子里看著在秋風(fēng)中飄落的黃色枯葉,漸漸的他們就說到了春日踏青賞花上頭,說到了要在有些空的院墻邊種上些什么明年才能足不出戶便賞上春日花開之景。他當(dāng)時想著他們相遇于杏花春雨,杏又與“幸”諧音,表示“有幸”“幸?!北鞠敕N上一株嬌艷的杏樹,他家的小娘子卻突然冒出了一句紅杏出墻,他立時便黑了臉,懲罰似的將她抱緊吻到她不能呼吸,她嬌喘吁吁的捂著嘴,再也不敢說什么出墻了,他自己卻半點(diǎn)也不想再種什么杏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