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zhuǎn)轉(zhuǎn),瑤華宮里那兩樹迎春凋了花瓣兒長出綠葉子,又漸漸地黃了、干了、掉了。這兩樹迎春又開了一回,不久又謝了。
林意歡在瑤華宮整整待了一年了。
她腦袋靠在一樹迎春的花壇邊上,舉著一片迎春樹的嫩葉兒放在陽光里,瞇起眼睛左看右看。
柳肅言走上隱梯,見她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依舊步子不急不緩地從那兩樹迎春花中間走過去。
她突然嗤嗤嗤地笑起來。
柳肅言好像……真的很不愛說話,甚至從來不多說一個字,不對,他從來只說一個字--什么“嗯”、“好”、“行”、“進”,如果他想叫誰,他就站在那里,然后,“你!”,如果是有悟性的弟子,就會往他那兒走一步,他確定不確定就說“來!”;如果是沒有悟性的弟子,他也不管,轉(zhuǎn)身就走,然后司徒璟瑤就會說“X師弟,師尊叫你”。
光是想想就覺得很好笑,有木有?于是她想著想著當真就捂面一邊抹眼淚兒一邊咯咯地笑起來。
眼前的光突然一閃黑下來,她睜眼看時,我嘞個去,那個一向和藹可親大哥哥一樣的掌門師伯正黑著一張臉,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
她一個激靈爬起來,欠身道:“掌門師伯。”
鄭肅寂的臉色和緩下來,又像個鄰家大哥哥一樣,背著手稍稍一低頭,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地淺笑,道:“在你師尊與我面前,這些禮數(shù)周不周全的無關(guān)緊要,可若是別的宮來,禮數(shù)該有還是要有的,可不能叫別人抓住你師尊這一點死揪著不放啊!”
他拍拍林意歡的肩膀,笑道:“又長高了!”
頓了頓,又說:“你可是瑤華宮這一輩弟子里惟一的女弟子,可不能讓男弟子們小瞧了去!”
林意歡臉一紅,忸怩起來。
人家內(nèi)心深處的小野馬在狂奔了呢!
哎呀,春心,啊,老子的春心,蕩了蕩了,要蕩起了。掌門師伯,快把你的溫聲細語拿走。
鄭肅寂取回放在她肩上的手背在身后,道:“走吧,去尋你師尊!”
路上,鄭肅寂又問了些諸如課業(yè)如何,住的習不習慣,喜不喜歡瑤華宮的吃食之類的家常問題,林意歡樂呵呵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好。
說真的,林意歡倒真希望能去紫陽宮做徒,畢竟除了不能經(jīng)常外出以外,這位大師伯還是挺好的嘛,人又好脾氣又好。哪像自己師尊,整個就是從玉石場上剛搬回來的,又冷又硬。
芝蘭殿
司徒璟瑤沏好茶分盛兩碗,端上一碗放在柳肅言那兒,一碗放在鄭肅寂那兒。
柳肅言話不多,鄭肅寂肯定深知與他聊不起來,拿起茶碗蓋子在浮茶上刮了刮,又輕輕吹了吹,剛要喝,又放下了,一臉難色道:“昨日蘇州來了幾名百姓,據(jù)他們說,太湖一帶近年來常常有百姓莫名失蹤,往年只是幾個人失蹤不見,這兩年失蹤的人越來越多,今年尤甚,且都生不見人死不見尸?!?/p>
鄭肅寂一頓,觀柳肅言仍舊正正端端坐著兩只眼睛空洞地睜著,默了少時,又道:“我的意思,是挑幾個弟子,讓他們下山歷練歷練?!?/p>
柳肅言沉沉地“嗯”了一聲。
鄭肅寂道:“瑤華宮自師弟接手后,一向喜清靜,宮中弟子極少下山。這次,太湖就交給你宮里的弟子了。不能再慣著他們了!”
最后一句,鄭肅寂說的聲音很重,有些嚴詞責備的意思。
柳肅言拿起茶碗,呡了一口茶,又“嗯”了一聲。
鄭肅寂心中松了一口氣,往柳肅言旁邊站著的司徒璟瑤望去一眼:“璟瑤啊,我記得你自五歲到瑤華宮,從未下過山?”
司徒璟瑤的瞳孔忽然放大又慢慢縮下來,半低著頭,低聲回道:“是!但是弟子……”
鄭肅寂輕輕一擺手,道:“那就再點幾名修為尚可的弟子,明日一早同你出發(fā),前往太湖!”
“可是師尊……”
鄭肅寂眉頭一皺,責道:“有我這個掌門在!還是說,你怕我這個掌門都照顧不好你師尊?”
坐著氣消了一點,他壓下火氣道:“明日一早,出發(fā)去太湖!我不是你師尊,上一回瑤華宮里發(fā)生的事若出在這次,你就去雛鳳宮再好好礪幾年,好好反省反?。 ?/p>
司徒璟瑤的頭又低下去一寸,怯生生顫道:“弟子不敢?!?/p>
他眼睛轉(zhuǎn)了個很小的角度去看著柳肅言,他多希望柳肅言能說一聲“不”。
可是,房里默了半晌,柳肅言卻冷冰冰地“嗯”了一聲。
他又將頭低了低,苦澀著聲音道:“弟子知道了?!?/p>
眼淚就在那一瞬又突然又冰冷地從他眼眶滾落下來。
他將頭埋得更低,他不想讓柳肅言看到他這副樣子,他始終記得,師尊是不喜歡人哭的。
鄭肅寂一擺闊大的袖子,提點他道:“回去準備準備,該帶的都帶上!”
司徒璟瑤喉嚨顫了顫,終于道:“……是?!?/p>
林意歡遇到司徒璟瑤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
她剛從花滿樓聽書回來,一路哼著小曲兒,腳步一踮一踮的,一會兒彎腰拾個樹上落下來的花聞聞,一會兒又仰頭抬手去折個樹枝摘片樹葉。
忽然,看見樹林里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坐著,一動不動的。
大半夜的要嚇死人??!這里可是瑤華宮,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會抓鬼拿妖的,她要是一嗓子嚎出去,立刻就能有人滅了這……
她好奇,拿著樹枝給她壯了壯膽,指著那人一步一哆嗦朝那人走過去。
她站得遠遠的拿樹枝戳了戳那人,道:“你……你在這兒,干、干什么?這,這里可是瑤華宮,被人看見,你會死得很慘的!”
那人突然舉起胳膊,林意歡嚇得趕緊“啊”地一聲尖叫,抱頭蹲在地上。
那人卻什么也沒做,哭腔中帶著破出來的笑聲道:“林師妹,你膽子也太小了!”
林意歡聽著聲音覺得耳熟,慢慢松開抱著腦袋的手站起來去看那人,一看見是司徒璟瑤的臉,立馬拍拍胸脯,長出了一口氣。
“師兄,你嚇死我了你!這么晚了,你不回房休息,在這兒做什么?”
她邊說邊跳下去挨著司徒璟瑤坐下,歪著頭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盯著司徒璟瑤的臉看。
突然她慌道:“師兄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誰,誰欺負你了?”
腦筋一轉(zhuǎn),似乎瑤華宮里能欺負司徒璟瑤的也就一個人。
她氣憤道:“肯定是師尊!我這就找他去!”
她腿一掉轉(zhuǎn)上來立即起身,剛跑了一兩步,身后司徒璟瑤喝道:“站?。 ?/p>
她全身不由自主一抖,站住了。
司徒璟瑤緩了緩,失落道:“我明日要離開瑤華宮一段時間?!?/p>
她“啊”地驚訝一聲。
沉默一陣,司徒璟瑤又道:“林師妹,你,過來一下。”
她側(cè)身怔怔地望著司徒璟瑤的背身,良久,訕訕地“噢”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