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子奇算是他的大哥從小一手帶大的。說起來,他大哥的名字也和他的名字有些像。
他大哥叫子瓊。兄弟倆的名字合起來正是個上古神獸的名字:瓊(窮)奇。
陽子奇靠在那支柱子上,很是傷情。林意歡就站在一旁,默無只語地陪著他。
廊里靜悄悄的,廊下的那方水塘里,不知是青蛙或是蛤蟆,呱呱咕咕地叫著,又不時有打水花的聲音響起。
夜再深一些的時候,陽子奇和林意歡才準備要回各自房里休息。
路過一處待客的廳子,屋里的燈還亮著,只是很昏暗。
陽子奇和林意歡齊齊轉頭去看。
陽子瓊一個人坐著,一手扶額遮著眼睛,小臂遮著一半張臉手肘抵著桌邊。
陽子奇在門外低低叫他道:“大哥?!?/p>
陽子瓊不抬頭也不作答,毫無反應。
陽子奇在門外低頭猶豫少時,進了門。林意歡跟在他身后也進去了。
他聲音壓得更低,向陽子瓊道:“大哥!”
陽子瓊終于有所反應,卻是雙手糊上臉面又一把抹下來。昏暗的燈光下,他一雙紅了的眼睛和著眼眶邊將落卻忍的淚,遲鈍地看著陽子奇。
他吸了吸鼻子,聲音發(fā)澀道:“回來就好?!?/p>
稍稍低頭頓了一會兒,他又澀澀道:“晚了,早些回房歇著吧?!?/p>
陽子奇似乎也被他傳染了,聲音苦澀澀顫道:“哎!”
“少爺少爺,三公子他……您快過去看看吧!”
陽子瓊被這聲音一驚從椅子上站起身,急紅了眼沖出去跑到三兒房里。
三兒腦袋歪在床邊的那只手背上,另一只手連胳膊在床邊吊著,半個白白的袖子上滿滿地沾得都是血,順著手指滴滴答答地淌著,肩頭還有點點斑斑的血跡。
陽子瓊走到門口看到這些,整個人都愣了一瞬。然而,他也真的只是愣了一瞬,什么也來不及細想就疾步走到三兒床前,扶著三兒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他兩只手將三兒的手合在一起捂著,轉頭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的丫鬟低著頭,說得又急又快:“傍晚少爺您走的時候,公子他還是好好的??蓜倓?,公子忽然間覺得胸口悶,奴婢害怕公子會出什么事,就說要去叫您過來看看。公子說不用,不讓奴婢去??刹贿^一會兒,公子忽然大口大口吐起血。奴婢害怕,這、這才跑去叫您的?!?/p>
說到最后一句,想來是這小丫鬟真怕了,竟然夾著哭腔抹著眼淚。
陽子瓊怒道:“你……”
一只手忽然從他手中脫出來,顫顫地舒展開放在他手上輕輕地按了按。
三兒醒了,眼神很渙散卻帶著幾分笑意,也許是沒有力氣轉頭去看著陽子瓊,于是就對著那兩雙手靜靜地看著。
許久,他聲音弱弱渺渺道:“我沒事的!”
陽子瓊低下頭臉貼上他的臉,閉著眼睛,聲音酥軟道:“還說沒事!怎么這么燙???”
門口的林意歡和陽子奇很有自覺地退到了門框兩邊。
林意歡背身靠著門,仰頭吸了吸了鼻子,忽然轉身向陽子奇指了指里面,悄聲做嘴型道:“我去找?guī)熥疬^來看看!”
陽子奇眼中一暗低下了頭,木木地點了點。
柳肅言被林意歡請(zhuai?)過來時,陽子瓊已經(jīng)給三兒換了衣裳,扶著三兒靠他坐著。
柳肅言走過去,丫鬟搬了張椅子過來,他就坐下,伸兩指去探三兒的脈息。
他探了只一小會兒就把手收了回去,冷淡淡道:“毒已入骨?!?/p>
毒已入骨,病入膏肓,必死無疑!
陽子瓊眼中一閃,還不愿死心,問他道:“毒已入骨?仙師,仙師定是有法可醫(yī)的……對不對?”
柳肅言忽地站起來轉身不急不緩地往外走。
陽子瓊必定是慌了也亂了,起身向柳肅言追了一步,跪地求道:“求仙師醫(yī)治,我求您救救他……”
林意歡跑去拉他起來,不忍道:“師尊說過,毒已入骨!”
他起身掙開林意歡的手,兀自垂頭站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仰面道:“好一個擎頂大派,修的好仙好道,連一個凡人的性命都救不了,你們算什么修道之人!”
靠在床邊的三兒奮力動了動卻不住地咳起來,斷斷續(xù)續(xù)道:“算了,算了?!?/p>
陽子瓊回過神來,無知無覺地叫了幾聲“舒宇”,走過去扶住他。他眼睛散散地看著陽子瓊:“少爺,還有時間的,還有時間的?!?/p>
第二天早上,三兒的精神忽然好了許多,陽子瓊扶著他從屋里走出來。
院里有個秋千架,陽子瓊攬肩扶著三兒坐在秋千上。
三兒的后頸枕在陽子瓊肩上,慘白的嘴唇無力地張了張,也不知道是說了什么,陽子瓊忽然孩子氣道:“反正是在我將軍府里,我還怕他們!”
三兒的嘴角微微地彎起,明明是笑了,可旁人看在眼里卻又莫名地難過。
林意歡這兩天似乎總跟著陽子奇,好像生怕她一個轉眼,陽子奇就會去跳江一樣。
他倆一前一后地躲在廊里的一根支柱后面,看著秋千上的兩人。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場景,可……唉!
在秋千上坐了一會兒,陽子瓊就扶著三兒到院里一處亭子下坐著。
三兒應該是看見了站位明顯的陽子奇,便對陽子瓊說了幾句話把他支開了。
一個丫鬟過來欠身道:“二少爺,三公子請您過去?!?/p>
陽子奇便過去了。
林意歡在廊里遠遠望著。
三兒看見陽子奇過來執(zhí)拗地不肯去看他,便伸手去拉他的手。
陽子奇好像突然被驚到了,那只手飛速地從三兒手里掙脫出來。
三兒眨了下眼睛,那雙眼睛里是詫異,更是痛心。
三兒好像對陽子奇說了些什么,但林意歡站得有些遠三兒的聲音又很弱,這些話便不得而知了。
陽子奇一直背身對著三兒,眼神復雜地轉換著。
過了一會兒,三兒顫顫地將手里的一封書信舉起到陽子奇身后,壓聲咳著帶出來幾個字。
陽子奇忽然轉身一把奪過他手里的信,收緊了拳頭將那封信捏得皺在一起,冷冷道:“明明就應該是個死人了,你為什么還要從陰曹地府里爬回來?為什么還要不知死活去受那一箭?為什么要纏著我大哥?”
陽子奇說前兩句的時候一直都是冷冷的淡淡的,可最后一句他卻是聲嘶力竭地哭著喊出來的。
他臉面上掛著淚,捏著那封信轉身就走了,三兒在他身后不住地咳起來,兩個丫鬟慌得又叫又嚷。
三兒咳了一會兒,忽然吐出一大口血,從凳子上翻倒下來。
一份糕點全都掉在了地上,雪白的兩只鴛鴦從包著的油紙里翻落出來,靜靜地躺在院里。
陽子瓊幾乎飛步到了三兒身邊,將三兒抱在臂上。
陽子奇回身看見陽子瓊,聲音發(fā)顫道:“大哥,我,我……”
陽子瓊低頭看著三兒,壓聲喝道:“滾?!?/p>
陽子奇:“大哥……”
陽子瓊抬頭眼神冷冽陰晦地看他,爆喝道:“滾!”
陽子奇木訥訥地轉身,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三兒在他身后醒來又開始不住地咳,越咳,越厲害……
林意歡和柳肅言收到陽子奇?zhèn)鱽淼臅乓呀?jīng)是他們離開玉田鎮(zhèn)兩天后的事情了。
三兒死了。
前一天晚上,陽子瓊去找了陽子奇,求他把他下月與吳家一個小姐的婚事提前辦在這個月。
陽子奇答應了。
林意歡也很清楚,陽子瓊不會相信婚嫁沖喜之說,多半是三兒把陽子奇當做了自己的親弟弟,想親眼看看,弟弟成家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