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漆漆一片，混沌中倏地傳出刺啦一聲，一人聲音壓抑，斷斷續(xù)續(xù)道：“你……你，竟然……在……”

　　哐啷一聲，又是一個人粗重急促的喘息聲。

　　畫面一直昏暗模糊，待到漸漸清明，林意歡才看見她救起來的那位兄臺半蹲身貼在一處宮殿的門扇上，捂著嘴，眼中驚恐萬狀。

　　空曠漆黑的大殿里，腳步聲由遠及近，又輕又緩，但聽得格外清晰，每走一步都讓人心弦緊繃。黑暗里，一人陰森森笑道：“正鑫，不必躲著師兄，師兄平時待你多好，你不會不知道的?！?/p>

　　一陣勁風(fēng)從殿內(nèi)涌出，和這陣風(fēng)一起探出來的還有一只滿是鮮血的手，手掌心里一道深長的傷口還在緩慢流出來暗紅的血。那只手將要探上正鑫兄的脖頸時，黑暗里的人瘋狂叫道：“沈正鑫！”

　　畫面突然一片血紅，兩邊無數(shù)的夢境一陣攪旋，頭昏腦漲間，又聽見一女子的聲音怒極喝道：“你這個瘋子！”

　　林意歡強睜開眼，望見的四周卻是一片模糊，兩條紫色和白色的人影時而雜糅重疊，時而散開，白光閃爍，乒乓之聲不覺于耳。

　　雖然很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辨認出是紫陽宮，此處應(yīng)該是紫陽宮的某個山洞或密室一類。

　　這回不知她是哪里生出來的勇氣，竟然就篤定了這里就是她想找的地方。于是，靠在一邊灰糊糊一片的洞口，抱著胳膊，看戲。

　　兩個紫色和白色的人影打了一陣，有人大喊道：“母親，別管我了，快離開這兒，快走！”

　　正是沈正鑫的聲音。他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在竭力忍受什么，因此聽上去是在顫抖。白色人影一頓，紫色人影手立即揮手，白光一閃，叮當(dāng)一聲挑飛了那白色人影手里的劍，劍刃急轉(zhuǎn)刺中那白色人影，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快得人眼不識。

　　下一刻便聽沈正鑫歇斯底里慘叫起來，紫色人影抽回了劍，緩緩轉(zhuǎn)過身，不耐道：“正鑫，我不想讓你受苦，是你逼我的?！?/p>

　　手起刀落，四周忽然暗下來，沈正鑫慘叫的聲音斷停，轉(zhuǎn)換成了含糊不清的吐泡沫的聲音。

　　林意歡全身一緊，緩緩睜眼，房里的一盞小燈火苗幽幽地逐漸變得亮黃。她側(cè)眼去看身旁，床上的人正一動不動睡著，仿佛沒有知覺。

　　方才那一段，畫面一直模糊不清，大概不是問心的問題。畢竟問心雖有探夢取憶之能，但關(guān)鍵還是要看夢境主人對記憶的保存如何，保存完好自然一問就出，保存不好怎么問都沒用。如沈正鑫這樣的，就屬于后者。

　　林意歡曾聽人說過，若是人在受到重創(chuàng)打擊之下，記憶會在短時間內(nèi)模糊或干脆忘記。以前在婁城有個重傷的外鄉(xiāng)人就是莫名其妙地失憶，后來怎樣，她不大關(guān)注，也就不得而知了。據(jù)說，是瘋了。

　　她盯著沈正鑫看了一會兒，天也快亮了，便起身回擎頂山。

　　回去時，天已大亮，她剛坐在床邊伸了伸腰活動一下筋骨，門外司徒璟瑤敲門問道：“林師妹，你在嗎？”

　　想起來昨天還拜托司徒璟瑤一件事，便道：“在?！鳖D了頓，又道，“大師兄你進來說吧?！?/p>

　　司徒璟瑤便推開門進來。進來后，只是和她說昨夜鄭肅寂來了一趟瑤華宮，到芝蘭殿去與柳肅言商議了一陣，又匆匆回了紫陽宮。

　　林意歡聽著聽著，愜意地閉上眼手底下不自覺打起拍子，司徒璟瑤卻停了。她睜眼道：“沒了？”

　　司徒璟瑤道：“沒了?！?/p>

　　她又追問道：“柳……師尊就沒說什么？”

　　幸好柳字給她含糊過去了，司徒璟瑤只是奇怪地看她，然后老實答道：“沒有?！?/p>

　　奇了怪了，她昨天沒跟柳肅言提前通過氣吧？難道她又失憶啦？

　　柳不言……什么時候這么大方這么通情達理了？

　　算了，小小恩情怎能自亂陣腳，今晚她還打算玩一把大的，要是這會兒就沉在溫柔鄉(xiāng)里爬不起來，以后就別想起來了。死了都活該！

　　司徒璟瑤在她房里坐了一陣，又開始了他簡單重復(fù)的三點一線生活：柳肅言的芝蘭殿、吳景軒的天字房、他自己的云字房。

　　夜里悄靜無人，林意歡眼中星星點點，唇角一邊邪魅地勾起，手底下不停旋轉(zhuǎn)著角度。

　　她回來似乎還沒有主動去過芝蘭殿，柳肅言也不會主動來找她。很好，總該有一方要主動的，他是師尊，她是徒弟，自然是她先主動，再合適不過了。

　　兩年沒動手，生了一些，味道應(yīng)該沒變。

　　林意歡盛了一碗，閉上眼睛大為享受地一嗅：“師尊，這可是你最喜歡的?！?/p>

　　芝蘭殿內(nèi)黃燦燦的一片，光圈閃爍，恍如夢境。柳肅言依舊如昔日一般正正地坐在那張玉榻上，手中捧一本書微微低頭翻閱，淡紫的衣裳和白生生的玉榻在他動作和黃暈中添上一層暖意。

　　以前林意歡在的時候，芝蘭殿的燈全是她整天心心念念好幾十遍，然后按時按點來點上的。這種小事人人都會，可她卻總感覺，柳肅言是不會的，哪怕怕黑怕得要死也不會。她走了這兩年的時間，不知道芝蘭殿里的燈又是誰給點的?？峙率撬就江Z瑤了吧。

　　她努力控制自己拿捏出一個看上去真誠可靠天真無邪的笑容，邁步進去，將一碗甜粥捧在柳肅言眼前，道：“師尊?！?/p>

　　柳肅言放下書，目光緩緩從那碗甜粥移到她面上。不知怎的，她覺得柳肅言那雙空洞洞的眼睛在那一瞬略有驚訝，似有一點亮光閃過。

　　他收過目光，道：“嗯?！眳s壓聲咳嗽起來。

　　林意歡過去將甜粥放在玉榻旁的小桌上，退回來欠身道：“師尊用過后放著等徒兒過來收拾便好。”

　　柳肅言住了咳嗽，無神的眼睛空若無物地望著她。以往她在他面前從未如此刻意謹慎地遵禮，從未如此刻意恭敬地叫他“師尊”，稱呼自己是“徒兒”，往日只隨心意便好，如今回來卻什么都變了，反倒處處刻意小心。良久，他只道：“嗯?！?/p>

　　林意歡直起身時，正對上了柳肅言的眼睛，看得她頭皮一緊，內(nèi)心五味雜陳：她這算是……斷頭飯嗎？臨頭一刀前，給送去一頓豐餐？顯然，她給柳肅言的這一頓并不怎么豐盛，只是一碗甜粥而已，一碗甜粥而已……

　　暗光凄冷，隱約見紅影綽綽，殷紅的指甲輕輕撩動，纖長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捻著，一根鮮紅如血的琴弦不斷顫動搖晃，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根。

　　若林意歡送去的只是一碗甜粥，她這一趟就真沒必要去了。開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大半夜只是為了去給柳肅言送一碗甜粥而，已？必定是要加點兒佐料讓他好好睡一覺，保證自己這一番探完也不缺時間。

　　雖然問心的確有潛力讓清醒著的人墜入夢境，而且她這幾天和問心關(guān)系也越來越好，但她畢竟還沒有完全掌控問心，鑒于大家平起平坐的基礎(chǔ)上，這種吃力的活兒問心不愿意，她當(dāng)然就只能以問心昨晚吃了飽飯有自己大半功勞為由，適當(dāng)要求雙方各退一步--她負責(zé)弄昏柳肅言，問心探夢取憶兼吞食個別夢境。

　　吞食夢境有助問心恢復(fù)消耗的靈力，這要求她無法拒絕，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