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歡愣怔地看著柳肅言，全然沒有想起來那人被這樣砍斷了雙手需不需要止血的問題。在她現(xiàn)在空白一片的大腦中，她只一遍遍想著一句話：“師尊的佩劍誅魂是師祖所贈，師尊輕易是不會使用的?！边@么想著，她心頭突然莫名地有點兒興奮，然而就在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而興奮的時候，問心卻給她兜頭澆了一大盆涼水下來。

　　問心冷冷地道：“別想太多，看抓你的那個東西，他是人嗎？”

　　若是個普通人，即便是在胳膊上劃一刀也要疼得大喊大叫，更不必說這種傷筋斷骨的痛楚，即使那一劍削下來時快到他沒有知覺，那眨眼的功夫也該他哭天搶地的了，可這人卻一聲都沒吱過。林意歡把目光從柳肅言冰涼涼的臉上收回來，先是看見自己胳膊上抓著的兩只手，這兩只手從手腕處與小臂分離開來，然而斷面卻只是暗沉沉的，一點兒血都沒有流出來，而本應(yīng)慘聲大叫的人此刻仍是保持著方才抓她手臂的姿勢，齜牙咧嘴地朝著她笑。

　　林意歡一把脫開那兩只斷手，轉(zhuǎn)眼見陣陣烏云遮天蔽日，天地忽然間黑沉下來，只街上來往叫賣的人依舊渾然不覺，與那陣在青天白日下毫無二致。

　　輕風微拂，帶起兩人的衣袖袍角，柳肅言淡紫色的發(fā)帶飄起來掃到林意歡的臉上。林意歡明知此時不該胡思亂想，心里卻總還是忍不住想：“師尊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嗎？”

　　回答她的是問心斬釘截鐵的一聲“當然”。她也知道自己這時候還想著這些事情究竟是有多可笑，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想，似乎想要證明些什么，也似乎是想要說服自己去相信什么。

　　她心里從來沒有這么糾結(jié)過，糾結(jié)得她這樣難受，糾結(jié)得心仿佛在被人拿刀一下一下地割，割得千瘡百孔，劃得鮮血淋漓。她有時候真的是很想聽柳肅言親口說出“師尊在我心里真的很重要”這種話，可是她又不敢問，也不敢聽，她真的怕，聽到那一句后，不是她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再活得像她自己說過的那樣沒心沒肺，而是已經(jīng)脆弱得不堪重負的心再經(jīng)大錘一震，支離破碎。

　　有時候，緣分這種東西說起來真的是很可笑的，從前的林意歡不相信緣分，現(xiàn)在的林意歡敗給了緣分。

　　天地間終于黑暗了，林意歡的眼前再看不見任何事物，只有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提醒她道：“這是夢境。”一只冰冷的手過來握住她的手，良久，輕聲道：“一起走。”

　　雖然林意歡知道在如此黑暗的情況下點了頭柳肅言也看不見，但還是使勁點了點頭，反手將那只手握得更緊，道：“一起走，我們一起走，以后不管去哪兒，我們都要一起走?！蹦樕狭鬟^兩行暖暖的痕跡，很快就變得冰冷，然而林意歡的心里卻一直是暖暖的。

　　兩人進入了一條甬道，這條甬道又長又黑，但兩人的手都是牢牢握在一起的，只要不放開，就不會被任何事物分開。

　　甬道很高很闊，四周安靜得沒一點兒聲音，只有空曠的腳步聲來回傳響。再往前走一些，甬道漸漸變得狹窄，腳步聲聽得不甚清楚，一些行走若游魚、觸感如絲如發(fā)的光滑事物在兩人的手指間穿插而過，在兩人身體上糾纏停留，偶爾還有些冰涼涼、濕漉漉的東西在臉上和手上輕輕地觸碰一陣。林意歡被這些東西纏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渾身瑟瑟抖動，那邊的柳肅言又一直不說話，心想時時和他說句話保持聯(lián)系也好，便道：“這些東西真惡心，幸虧什么也看不見，要不然光吐都能吐一壺。”

　　旁邊柳肅言反問道：“是嗎？”

　　林意歡覺得手里握著的那只手微微蜷縮，小指在她掌心輕輕地點了一下，她一怔，隨即臉又悶悶地燒了起來，即使是走在黑暗中無人看見，也低下了頭，喃喃地道：“這些東西本來就很惡心的嘛，你不覺得就算了，干嘛要……”

　　“要”字后面的內(nèi)容，她實在說不出口了，低頭任由那只手翻上來握住她的手，牽著她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甬道長長的看不見盡頭，林意歡禁聲被柳肅言牽著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甬道忽寬忽窄，寬時腳步聲空曠，依稀辨來可容四五人通過；窄時腳步聲由大而小，由小而無，四周墻壁擠壓身體，一人通過也很吃力。但無論甬道寬闊與否，兩人的手始終握在一起，始終不曾相互分離過。

　　兩人正走在一處狹窄的甬道，到了拐彎處，林意歡覺得兩邊的墻壁擠壓身體擠壓得厲害，胳膊都被壓得緊貼在身體兩側(cè)，于是拉動了一下柳肅言的手，道：“你先走吧，你過去后，我再過去?！?/p>

　　柳肅言拉著她的那只手把她的胳膊向墻壁上拉動了一下，回應(yīng)道：“一起走?！?/p>

　　林意歡沒有回應(yīng)他，而是拿另一只手去摸牽著自己的那只手，她順著蜷曲的手指一直摸到手掌，從手掌再向上摸，摸到手腕處，手指便碰到了墻壁，然而手掌下卻沒有摸到腕部以上的小臂。

　　這人就不是柳肅言，不，這東西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一個完整的人，它只是一只斷手。如果是一個人，方才回應(yīng)林意歡時就該是往前拉她的手而不是拉著她的手向身旁的墻壁上撞。林意歡心里一陣惡心，一把脫下那只手，急急忙忙從這里沖出去。

　　她一定是在進來之前就和柳肅言分開了，在柳肅言說完這里是夢境之后，那只斷手便趁著黑暗抓上她的手，渾水摸魚，讓她以為其實這是柳肅言的手，那聲“一起走”的聲音不是輕而是遠，還是在牽著她的手之后那么久才說出來，而她當時心里也亂得一團，根本顧不得細辨，竟然不疑有他，就讓這只斷手牽著她走了這么長的一段路。真是可笑，她還一直以為是柳肅言牽著她的手，還以為柳肅言一直在她身邊。既然牽她的只是一只斷手，那么方才一直和她說話的人是誰？柳肅言又去了哪里？是和她一起進來的還是在她之后進來的？或者更糟糕一點，柳肅言根本就沒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