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歡一早起來就像吃了笑藥似的，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總之就是一直笑，一直笑，自己一個人笑得前仰后合，不亦樂乎。柳肅言頻頻向她轉(zhuǎn)頭，欲言又止好幾次之后，終于忍不住了：“歡兒，我……我昨晚……”

　　林意歡笑聲頓止，但仍是憋笑憋得辛苦，道：“昨晚……昨晚很好啊。放心，你昨晚除了該做的，其他的什么都沒做，你看我都這么說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歪著頭臉湊上去看柳肅言的反應(yīng)。

　　昨天太招搖過市了，所以為了不招搖過市，林意歡已經(jīng)又換回了男相，與柳肅言身高相差無幾，這樣看著他倒不是很費力，一雙睫毛纖長的眼睛，深邃如黑玉，在柳肅言空洞洞的眼睛里越映越深。柳肅言呆立不動，這樣看來，倒有些像林意歡故意調(diào).戲他了。

　　林意歡也才意識到了，兩個人這樣離得越來越近，氣氛有些說不出的詭異。雖說昨天晚上是發(fā)生了一些大出意料之中的事情，兩人彼此都更了解了一些，但畢竟了解的多了，在乎的也就多了，拘束自然也就更多了。林意歡現(xiàn)在就覺得好像處處都束手束腳的，沒有以前那樣的毫無顧慮了。趕緊正直身子，一本正經(jīng)地目視前方，咳了聲道：“我沒笑什么?！眰?cè)了側(cè)頭，看著柳肅言，又鄭重地道：“真的沒笑什么。”

　　只是昨晚臨出夢的時候，又把司徒璟瑤老師授課的內(nèi)容溫習(xí)了一遍而已，僅此而已。但是，怕會惹柳肅言生氣，林意歡這回就是再想笑也沒再笑了，連個憋笑的表情都沒有了，誠懇至極。

　　兩人一路向北行，想回擎頂山去看看，但是各自又沒有佩劍，是以只能靠著兩條腿慢慢地走。所幸，這樣慢慢地走也正符合兩人的心意。腳下的路雖遠，但有另一人相陪已是幸事，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心里所希望的那個人呢？

　　暮色將至?xí)r，兩人才來到了一個鎮(zhèn)子上，不知道是有什么風(fēng)俗還是到了什么節(jié)日，鎮(zhèn)子里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十分熱鬧。旁里一位大叔仰著笑臉熱情地招呼道：“兩位公子，要買粽子么？我這粽子可甜的很，多買幾個，保管不吃虧?！?/p>

　　粽子？林意歡接了個剝開的粽子，內(nèi)里的糯米白白軟軟，最近一次見到這樣一顆粽子，還是三年前在家的時候，林長安讓人買來寬她的心的。她那時候因為剛剛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魔，一時接受不了，喜怒無常的，又因為怎么餓都餓不死，所以干脆絕食餓著，非要試試能不能等到死。到端午節(jié)那天，她已經(jīng)絕食七天了，林長安就親自將一碟剝好的粽子送到她房里，只說了一句話：“你要誰的命總不能要了你爹這條老命。”林意歡從那天開始吃飯了，事后她才知道，她絕食了七天，林長安竟然也陪著她絕食了三天。她自言自語道：“這么快又是端午節(jié)了?！?/p>

　　一個手持木架的男子剛好走過來，笑道：“是啊，轉(zhuǎn)眼呢，公子，買條紅繩吧，送給心上人，可以保平安呢。”

　　雖然今年的端午節(jié)，林長安這個父親不能陪她過了，二娘也不在了，林意歡心里有個地方好像裂開了一條縫隙，涼颼颼的，有些落寞，但她轉(zhuǎn)眼看去，柳肅言手里拿了份粽子，正在仔細地挑選那些紅繩，心里又是暖的。

　　買了粽子，挑了紅繩，林意歡都付過了錢，便和柳肅言再往前走了走，不知是錢付的多了還是少了，那賣紅繩的男子直在他們身后追著喊，但今天人實在太多，不一會兒他就被人涌到后面去了。前面的人多是逆向迎著林意歡和柳肅言兩人走下來的，有的提著買好的東西，有的手里抱著孩子。今天是端午節(jié)，這些人大概都是買好了東西要回家了。

　　天漸漸黑下，又有人在放煙花了，那些色彩繽紛的煙花一簇簇升起，橋頭柳下，不知有幾對情.人牽手作伴，互賞這美好的景色。林意歡看了看柳肅言，從袖中拿出了兩條編織精巧的紅繩，道：“我?guī)湍愦魃习伞！?/p>

　　人影匆匆來去，煙花一簇接一簇騰空而起，這一刻，仿佛時間都只留給了他們兩個人。柳肅言愣了一愣，便乖乖舉起了左手，林意歡給他戴好之后，他的手指微微蜷曲，忽然反手握住了林意歡的手腕，林意歡還有些發(fā)懵地看著他，他便從她手里拿過另一條紅繩，慢慢地系在了她右手的手腕上。

　　雖然早不知道被柳肅言多少次這樣握著手腕了，昨晚又已經(jīng)和他那樣，彼此坦誠相待，其實什么不能見不能碰的地方都見過碰過了，但林意歡還是覺得臉頰燙得發(fā)疼，舉起右手看著腕上那一道鮮明的紅色，不知不覺就有些恍惚了，心道：“這個人就是一直在等著你而你也一直在等著的那個人啊。”抬眼望去，柳肅言已經(jīng)緩緩走出幾步，她追了上去，右手在袖下松開了又蜷緊，蜷緊了又松開，終于伸出去握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手，然后，若無其事地平視著前方，緩步而行。

　　今年端午節(jié)的夜晚，月光如練，燈火明皇，夜已漸深，街上行人漸漸稀少，唯有兩人、兩心、兩繩相依相靠。

　　兩人來時并沒有急著去找客棧，事實上，是忘記了要去找客棧，所以，直走到明月高懸的深夜，這才記起還沒解決住宿的問題，但是兩人就這樣牽著手慢悠悠地走著，誰也不著急去想這個問題。于是，兩人便漫無目的地只往前走，穿街過巷，飲風(fēng)沐月，只是一直走著，大概只要這樣地牽手走在一起，就算走到天亮了也無所謂。

　　忽然間，前面亮光處有個小女孩跑了出來，也許是現(xiàn)在夜更深了，街上空無一人，突然看見有兩個人神色詭異地走過來，被嚇了一跳，隨即哇哇大哭起來：“娘，娘?！?/p>

　　林意歡也被嚇了一跳，終于醒轉(zhuǎn)過來，眼見那只有四五歲的小丫頭哭得越來越厲害，一邊兩只小手擦著眼淚，一邊大聲哭喊著叫“娘”，她生怕有人出來，看到他們兩個人……這樣，再二話不說把他們兩個當(dāng)成什么人.販一類的不法之徒。正要脫開柳肅言的手，上去哄哄那小女孩，地上的黃光里卻映出來一個女人的模樣，屋里有人道：“玥玥怎么了？”

　　那女子出來，蹲下身去哄孩子，還未哄得她好，一抬眼便愣住了，好半晌才緩緩起身，滿面羞色道：“恩公，你怎么會到此地來？”

　　林意歡剛剛一見這女子已經(jīng)覺得有幾分眼熟了，她這句“恩公”一出口，林意歡頓時就想起來了。不過，之前的她嬌嬌怯怯的，怕生得很，現(xiàn)在看著倒是大方得體，成熟穩(wěn)重，只是方才那一羞，仍與當(dāng)初的那個小女孩無異。

　　這正是梅城鎮(zhèn)花滿樓里的那位碧蘭姑娘。林意歡第一次借著柳肅言的模樣去，走時覺得把這樣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留在那種地方太過可惜，但又不好再用柳肅言的模樣，于是第二次再去便化了現(xiàn)在用著的這副男相，從林長安給她的盤纏里掏了一大筆錢出來，給這位碧蘭姑娘贖了身。當(dāng)時拿錢贖人的動作相當(dāng)瀟灑，之后可也心疼了她許久。林意歡搔了搔鼻子，訥訥道：“碧蘭姑娘?！?/p>

　　那孩子已經(jīng)不哭鬧了，靠在娘親腿上，撲閃著淚盈盈的大眼睛奇怪地看看娘親，再看看眼前這兩個壞家伙。碧蘭羞得低下了頭，忽然猛地抬起頭，道：“瞧我，真是……恩公，進屋坐坐吧。”

　　林意歡望了望屋前的光亮，問道：“怎么，家里只有你和孩子兩個人嗎？”

　　碧蘭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又低下了頭，緩緩地道：“今天是端午節(jié)，孩子她爹想趁著節(jié)日多招些生意，所以還沒回來?！?/p>

　　話音剛落，一個扛著滿架紅繩的男子走到門口便將那架子哐地放在門上靠著，沖上前來，喝道：“你們想做什么！”

　　碧蘭慌忙攔住他，道：“相公，這兩位便是我曾經(jīng)跟提起過的救命恩人啊?！?/p>

　　那男子撓了撓頭，忽然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兩人，道：“你們……是買過我紅繩的那兩位公子！”手在袖子里摸了一陣便又拿了出來，“喏，這是你們付給我買紅繩的錢，多給了，還給你們?！?/p>

　　林意歡接了過來，心想這男子雖然生的五大三粗，但憨厚老實，碧蘭隨了他也算是有個好歸宿了，心里越發(fā)高興，低頭看那小丫頭還氣鼓鼓地看著她，便將柳肅言提在手里一路的粽子送給了小丫頭，彎腰摸著她的小腦袋，道：“玥玥這么漂亮，吃了粽子還會更漂亮的?！?/p>

　　小丫頭嘟嘟的小嘴巴總算不嘟著了，抱著粽子高興地舉起來給自己的娘親看，碧蘭點了點她的小鼻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那男子靠碧蘭更近了些，看著女兒呵呵發(fā)笑，手不知不覺便攬住了碧蘭。

　　林意歡也是一笑，道：“這么晚了，我們就不打攪了，你們早早休息，玥玥，早早睡覺覺。我們這就走了，不用送了，回去吧。”

　　然而，走出許久，碧蘭一家三口還在門口以目相送。林意歡緩步走著，忽然感嘆道：“要是以后也弄個小孩來玩兒玩兒，應(yīng)該很不錯的吧。”

　　她只是信口一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誰知這話說出來沒多久，柳肅言便十分認真地答她道：“嗯?！?/p>

　　兩人默契非常地都緩緩轉(zhuǎn)頭，相視一看，林意歡“噗嗤”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