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歡眼盯著魔鱗,心想死也不能以這樣的姿勢死,正欲起身,只覺地底猛一個震顫,簌簌的石灰隨即便紛紛揚揚地從她眼前落了下來。這股震顫之力比那陣在洞口時更加劇烈,漫天的石灰粉末瞬間便變成了石塊,石塊越落越大,到處都是喀啦喀啦的碎裂聲。
柳肅言一把將林意歡拉進身體里,大半個身子將她護好。鄭肅寂茫茫然地放下了手中魔鱗,緩緩地轉(zhuǎn)身,剛轉(zhuǎn)過一半身形戛然而止,魔鱗劍滄然落地,而他則是一轉(zhuǎn)身撲向了柳肅言。與此同時,巨大的黑影籠罩了林意歡眼前的一切。
那是穹頂?shù)囊黄迬r被搖晃了下來。
四野盡是灰蒙蒙沉寂寂的一片,不知過了多久,兩片薄薄的巖石縫隙間,一只血跡半干的手動了動,層層石灰石塊下面響起來微弱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清晰,喀啦嘩啦一聲,另一只手連著肩膀和一顆灰塵仆仆的腦袋從巖石下鉆了出來。正是林意歡。
她感覺全身疼得厲害,好容易露了頭出來,她已經(jīng)一點兒勁兒也使不上了。額頭上不知道是哪兒破了,粘得眼皮沉重,視野也血滋滋的很模糊,她費力地想把手舉起來按按傷口,或者擦擦眼睛,但是她真的實在是沒有一點兒力氣了,只好放棄掙扎。
徒勞地在亂石堆里陷了一陣,她想起來之前柳肅言是擋在她身前,她仿佛在方才的休息中積攢了一點兒力氣,于是虛弱地叫道:“柳……柳肅言、柳肅言?!?/p>
沒有人回應她。林意歡控制著僵硬的脖子把頭在前后轉(zhuǎn)了轉(zhuǎn),一邊轉(zhuǎn),一邊吃力地喘息著道:“柳肅言。大師兄?青麒君,赤鳳君。雨兄,你們在嗎……”
話音未落,有人回應她了,在她面前的巖石堆下面,極微弱的呻.吟聲。聲音很細微,林意歡分辨不出是誰的,她凝視著面前,良久,不見第二聲也不見任何的動作。
林意歡等了一會兒,心想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她得想辦法從這里把自己挖出去,再去找其他人會合。況且現(xiàn)在還有一個危險不明的鄭肅寂,所以她無論如何得從這里出去。
她費力地用血跡斑斑的雙手挖啊挖,挖得兩手上又開始留血,新流的血蓋住了之前已經(jīng)凝固的血。她終于把自己挖了出來,然而一刻也不敢歇,又跪在之前她聽見呻.吟的地方,像只刨土的狗那樣一下一下地刨。
林意歡覺得自己好像是麻木了,因為她恍惚看到了自己手指尖的骨頭露在了血肉里,陰森森的很可怕,可她就是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疼痛。她刨啊刨,希望是柳肅言,但又不希望是柳肅言。帶著一點兒無法確定的希冀,她刨出了鄭肅寂。
鄭肅寂滿面塵灰,安詳?shù)亻]著眼睛,眼皮、眉毛、嘴唇上都是灰,像個精致冰冷的石雕那般一動不動。林意歡坐在一旁,呆呆望著他,鬼使神差般的,她伸著鮮血淋漓的手去推了推鄭肅寂,不動,她又推了推,還是不動。她伸手放在他鼻前,唇上已經(jīng)涼了,她的手沒有感受到一絲氣息。
林意歡呆了片刻,手忙腳亂地把手搭在他脖頸上,又把他的兩只手都拉起來,試他的脈息。結(jié)果,她什么也沒試到。
鄭肅寂死了,鄭肅寂真的死了。
林意歡冷眼看著他,眼睛里大概是因為太多石灰進入磨著的緣故,不自覺地溢著水光,紅紅的,不知道她是想笑還是想哭。半晌,她盯著鄭肅寂忽然“噗嗤”笑了一聲。她顫顫巍巍地支持著身子挪到鄭肅寂身后,又哆哆嗦嗦地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想把鄭肅寂抱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她能感覺到疼了,手抖得厲害,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繼而,眼淚流得視線更模糊,全身都像篩糠似的抖。抖著抖著,她全身都忽地一怔,不再抖了,而是滿面驚恐地從鄭肅寂身下抽回了手,眼睛還是水霧模糊,她卻分明地看清楚了自己手上沾染著大片黏稠的血液。
她轉(zhuǎn)眼去看了看鄭肅寂,這才在腦中的一片嗡鳴聲中想起來,之前那片巖石落下來時,是鄭肅寂擋住了。她的眼淚不受控制似地流,她伸手把鄭肅寂抱了起來,全身瑟瑟,終于哭出了聲音:“你怎么能這么傻?他不原諒你就不原諒你了,你怎么能這么傻?……他原諒你了,他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你聽見了嗎,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他什么也不要你為他做,我求你,求你醒過來,我……我……”
“歡兒,歡兒?!?/p>
林意歡漸漸睜開眼睛,眼睛里滿滿一層水霧。好一會兒,她才看清楚自己是躺在亂石堆上,柳肅言抱著她,一遍遍地喚她的名字。
她呆愣愣得看著柳肅言,耳邊不期響了個炸:“你好了沒有,撐不住了!他是怎么那么難纏,那么大個石頭砸下來,怎么沒砸死他?”
是青麒君的聲音。耳邊丁丁當當?shù)牡秳β暆u漸清晰,只聽司徒璟瑤在遠處急急忙忙地喊道:“前輩,這里地勢不好,還得要些時間!”
林意歡一彈坐起來,就聽見青麒君一邊打一邊高聲吼道:“叫你師尊過來幫忙!”然后又說,“也不知道這次能攔住他多久,他是瘋了嗎,這么能打。”
林意歡站起身,望見鄭肅寂手持魔鱗,雙眼殷紅如血,正與青麒君、赤鳳君、雨和三人打斗,而且已隱隱占據(jù)了上風。司徒璟瑤在三人后面畫陣法,她向司徒璟瑤走去一步,柳肅言也跟了上來,她回頭道:“一起去?!?/p>
剛走出幾步,問心悶著聲音道:“像他那樣布陣,再來一百個也是白搭。一會兒聽我的,他和柳肅言畫陣法,你和我加深封印。這里人人都不能使用靈力,但是我受的壓制比你們少,壓陣的靈力我來就行?!?/p>
林意歡點點頭。柳肅言和司徒璟瑤畫陣法之時,林意歡已經(jīng)翻手將問心化作的七弦琴擺在膝頭。她雖不擅長琴音,但之前受問心一段時間的教導,還是有些摸樣的。在問心的指教下,她開始伸手撥弦,悠悠琴音旋入法陣,道道清幽的光芒在陣法邊緣一閃即滅。一曲彈過,她伸手按了琴弦,問心化回了她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指環(huán),道:“此地的壓制法陣再加剛才建立的封印法陣,不信他還能出得來?,F(xiàn)在得想辦法引他過來?!?/p>
那邊青麒君節(jié)節(jié)敗退,鄭肅寂卻像不知疲累一般,手執(zhí)魔鱗越逼越近。林意歡觀他神情已知他神志全為,想喚起他一點點神志引他過來,就只有一個辦法,她一躍跳起來,邊跳邊蹦,向著鄭肅寂高聲道:“看這邊,柳肅言在這邊,你的小七在這邊。”
她見鄭肅寂轉(zhuǎn)身目光隨著她走,便放心蹦到了柳肅言身后,看著像她躲在了柳肅言身后不肯出來。她高聲道:“你不是想殺我嗎?我就躲在小七的身后,過來啊,過來一劍殺了我,小七就永遠是你的了?!?/p>
鄭肅寂果然開始遲緩地動作,一步一步,最后三步并作兩步大踏步向林意歡過去。林意歡嘴角一彎,眼中卻絲毫沒有笑意,伸手在柳肅言背后一推,一轉(zhuǎn)身躲開了鄭肅寂手中的魔鱗,卻也踏進了封印法陣。
將要沒入法陣中時,一只手在外面拽住了她。鄭肅寂一下跌進了法陣,持劍的手不受控制地松了開來,魔鱗滄啷一聲掉落。他仿佛痛苦到了極致,伸手抓著自己的頭,斷斷續(xù)續(xù)地咆哮、哽咽,直至倒地。
良久,見鄭肅寂不再動彈了,林意歡才放心地動了動,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人在法陣里出不去,只有一只手在法陣外,雖然能進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比起讓手過來和身體其他部一起做鄭肅寂的看客,還是讓柳肅言握著好受,盡管柳肅言只握了她手腕。
其余人過來觀看,青麒君看了看,又擰著眉毛想了想,最后很現(xiàn)實地道:“你說你這個要怎么出來???”
周圍一圈人都是十分贊成地看著她,只有柳肅言安慰她道:“一定會有辦法。”
半個多時辰之后,除了柳肅言不知道累地握著林意歡的手腕陪她站著,其余三個人都背對法陣而坐,兩手托著下巴在想辦法。林意歡也用青麒君的那個問題問過問心了,問心嘖嘖兩聲后,道:“除非……他愿意幫你?!?/p>
他是誰,不言而喻。且不說鄭肅寂現(xiàn)在是昏迷著,就算他醒了,不殺她她就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本來是打算把鄭肅寂引進法陣,和他來個同歸于盡的,現(xiàn)在倒好,一個昏迷不醒,一個出又出不得進又不忍心。這讓她實在是……無可奈何啊。
林意歡覺得自己站了應該很長時間了,她有些困了,于是就想站著睡一會兒。沒辦法,她現(xiàn)在這樣要么進要么站,她不進自然只能站了。
剛睡了沒一會兒,林意歡聽見司徒璟瑤驚恐地結(jié)結(jié)巴巴道:“林、林師妹,師、師伯他,他動了,站……站起來了?!?/p>
林意歡也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大了些,一睜開眼睛卻看到鄭肅寂仿如地獄魔鬼一般,披頭散發(fā)站著,手里提著魔鱗。鄭肅寂低垂著頭,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問心哀聲道:“我怎么把它給忘了,它也是不受這陣法的完全壓制的。”
鄭肅寂散溢著絲絲黑氣,步步逼近,然而林意歡卻發(fā)現(xiàn)封印法陣在逐漸松動,自己可以一點點地拔出去了。
終于一個踉蹌把自己抽出去退到了柳肅言懷抱里,林意歡和其余人一般,都在看著法陣里似鬼多過似人的鄭肅寂。心里直急道:“果然少了毒就是不行,可毒都在清霜宮,這么點兒時間我怎么搬過來??!”
林意歡站起身煩躁不安地刨了刨頭發(fā),抬眼再看時,鄭肅寂已經(jīng)立在了她方才站著的地方,一雙眼睛陰森森地望著她,舉劍欲劈。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柳肅言領口飛出一把碧玉白骨的折扇,一開一合之間,青光大盛?,摤撉喙庵?,眾人仿佛聽見幽幽淡淡的笛聲,一聲強過一聲,仿佛是在召喚什么。
頃刻間,耳邊便響起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一襲鋪天蓋地的黑影沒進青光中。不消片刻,青光中的絲絲黑氣已漸漸熄滅,青光隨即一閃一閃地弱了下去,最終也熄滅。
一支碧玉青白的短笛橫在空中,慢悠悠、慢悠悠地橫在了柳肅言面前。林意歡的眼睛漸漸恢復,看見地上退散至一旁、乖乖等候召令的蟲蛇一類,轉(zhuǎn)頭再看見柳肅言面前的短笛,她立時便明白了:這是上官肅心在幫助他們。
柳肅言一伸手握住短笛,短笛似有感應地又吹出一聲聲的笛音,哀婉悲涼,蟲蛇受到召喚,又窣窣向洞外爬去?;秀敝?,林意歡似乎看到上官肅心背對著他們,走在蟲蛇隊伍的最后,青衣綠衫。
林意歡怔怔地看著,直到身后的鄭肅寂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小七”,她才回頭。鄭肅寂面朝上躺在法陣里,魔鱗劍像把沒人要的廢劍似的躺在法陣外。
鄭肅寂一聲一聲都在發(fā)著顫,他不動,眼淚卻從他的兩個眼睛里流出來流進了他已經(jīng)散開的頭發(fā)里。柳肅言收好了那支短笛,走近法陣,在法陣外看著他,清清楚楚地道:“小七已經(jīng)死了?!?/p>
鄭肅寂一下坐了起來:“你騙我!……小七,五哥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是、是五哥的錯,五哥不該丟下你只顧自己逃跑,五哥不該丟下你,不該丟下你……”
他一遍遍地重復說著最后一句話,柳肅言斂了下眼眸,再次地告訴他:“小七已經(jīng)死了。”同時用眼睛去看了看林意歡。
林意歡正躲在司徒璟瑤背后,不是不想看看鄭肅寂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而是怕見。低著頭踢石子踢得正歡,司徒璟瑤忽然對她說道:“林師妹,師尊好像叫你過去,嗯……師伯他……”
林意歡立即會意,換了男相,是她之前常用的男相。一步一蹭地往前走,柳肅言伸手握住她手腕將她拽到身前,剛才握她手腕的那只手卻順勢放在了她的腰心。
因為柳肅言從來沒這么對過她,兩人在一起,他最多就拉過林意歡的手腕。林意歡覺得奇怪,連法陣里的鄭肅寂也忘了看,站在他身前卻側(cè)頭想去看他。
柳肅言一字一字地道:“我會保護好她?!?/p>
鄭肅寂流了滿面的淚,緩緩地躺了下去,又哭又笑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終于,全都明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