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癌后，雖已拼盡全力，但還是接連失去了生命中一些美好的東西：對自我的堅持、阿蜜拉、蒙沖劍?，F(xiàn)在又失去了陸茜——盡管相識不久，但無論是外表、性情還是對游戲的理解，陸茜都十分契合他的心意。噢對，游戲，即將失去的還有他所熱愛的游戲。

　　失去，已經(jīng)勢不可擋。

　　接下來的生活將不可避免地變成一個簡單的循環(huán)程序：求生。為了求生，你必須忍受所有美好離你而去。還能怎樣呢，至少你還有機會作最后一搏。是的，呼笑有心理準備。陸茜的出現(xiàn)，以及他會對她動心，僅僅只是一個意外，一段插曲。

　　不知道她是否安全到達了大相國寺......

　　忽然，呼笑遠遠望見了一個胖子——高衙內(nèi)。在高衙內(nèi)的連連呼喝聲中，一群小廝抬著一頂轎子，從左往右橫穿而過，轉(zhuǎn)眼就消失了。轎子......呼笑心頭莫名一緊，但隨即，他搖了搖頭，不可能。別再想她了，還是關(guān)心你自己吧，別把最后一點可憐的理智也丟了。

　　現(xiàn)在唯有麻木能給我力量。

　　這一趟根本就不該來。找皇帝報仇？笑話！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他渾渾噩噩地走在東京城的纖陌坊巷之間，心緒越理越亂。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止住腳步，告訴自己：到此為止吧，該回去干正事了。然后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四周，心說：

　　別了，吾愛！

　　然而，正當呼笑打算退出游戲時，剛才那頂轎子竟然又出現(xiàn)了；而且這一次，是迎面而來。他呆滯了，想不明白玄機何在，尤其是高衙內(nèi)從身邊走過時，那廝不僅沒有緊張，反而還擺出了一副得意洋洋、陰謀得逞外加有恃無恐的表情。莫非......陸茜真的在轎子里面？

　　“慢！”

　　呼笑終究沒忍住，決定看個究竟，便喊了一嗓子。高衙內(nèi)十分配合地叫小廝們停了下來。呼笑緩緩回頭，走到轎子前，伸手就去撩簾子。

　　“慢！”高衙內(nèi)冷笑道，“巧兒是我老婆！你有何權(quán)利兩次三番奪吾所愛？”

　　老婆，奪愛，權(quán)利......

　　呼笑有點繞不過彎來。

　　“既然一起玩游戲，大家都應(yīng)該遵守游戲規(guī)則！雖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都不談?wù)搻哿?，也不時興結(jié)婚了，但這里是游戲，呼笑先生，請你尊重游戲規(guī)則，請你尊重我的權(quán)利！”高衙內(nèi)振振有辭，彷佛換了個人。

　　“有理，巧兒的權(quán)利必須得到尊重。”呼笑縮回了手，便站在轎子前呼喚巧兒。

　　可連喚了數(shù)聲，轎子里都沒反應(yīng)。正自疑惑，只聽高衙內(nèi)大笑道：“你可敢打賭？”

　　不管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呼笑爭強好斗的稟性算是被對方成功激活了。更何況，但凡遇到打賭、決斗之類的機會，他一向不肯錯過。

　　“有何不敢，繼續(xù)說！”

　　“如果巧兒選擇跟我走，以后你不可以再來打擾她；如果她選擇你，那我放棄！如何？”

　　“真人？”

　　“巧兒本尊在此！”

　　“哈哈......”

　　“為何發(fā)笑？”

　　“你了解她多少，就敢說愛？何況你才十七歲，如何不可笑！”

　　兩人當街打賭，引來了一些路過的玩家圍觀。

　　“人人都有愛的權(quán)利！”高衙內(nèi)大聲說，“我知道，世人皆聞愛色變，但與我何干？呼笑先生，你敢說，你愛她嗎？”

　　呼笑一時語塞。

　　曾幾何時，他還真的嘗試著表達過愛，所以寧娜離開了他。

　　“對于愛，你又懂得多少？”高衙內(nèi)趁勢緊逼，“呼笑先生，請你告訴我，愛是什么？”

　　愛是什么？這個問題提得高明，教呼笑啞口無聲，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搞明白過。他知道，富有人文情懷的古典答案通常是全然的接受和欣賞，或者付出而不計回報云云。但同時，他還知道，當代人的觀點完全反過來了。

　　比如，黛兒曾說：“那東西是世間一切隔閡的根源！”

　　她的意思是：愛——包括以愛的名義——會將人分割成一個一個小的利益共同體并相互傾軋，使社會系統(tǒng)無限地趨向復雜，熵增也就無法避免。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而正因為所有人都自覺地規(guī)避了它，所以才有了當今公議社會的文明昌盛。

　　寧娜也持此觀點，并進一步得出結(jié)論：人類的命運就是無止境的擴張。在分手時，她說：“人永遠需要有立場，這就是那東西的恐怖之處！人們需要它，卻又不得不處處惕防它，如此便將自己推向了痛苦的深淵。你我何必自尋煩惱？”

　　是啊，教訓慘痛，從此面對女人無法坦蕩，只能淫蕩......正如老二阿隆索所說：“如果任由它在體內(nèi)發(fā)酵，你會走向邪路！”

　　所以阿蜜拉從不敢越雷池半步。

　　就連老大熊寶寶偶爾也會強調(diào)“情感管理很重要！”

　　但還有更徹底的做法。據(jù)說三戰(zhàn)前后，曾有一場“三反”風席卷全球，除了反愛，當時的人們連同形而上學（和本體論）、倫理學也一起反——沒錯，彼此互不承認對方在哲學意義上的存在，他們就是這么干的。硝煙和颶風交匯于五百年前，將家庭和國家從地球上徹底抹除了，但同時又孕育了《萬物論》、《新進化論》和《公議論》，直到所有的熱情一起轉(zhuǎn)向了對外掠奪才終于消停下來。這得感謝《息子論》橫空出世，為我們帶來了光速飛船。于是才有了黃金時代和200億孤兒。追溯歷史時，當代人喜歡這樣評述：是三反精神奠定了現(xiàn)代人文基礎(chǔ)。

　　盡管不乏煌煌巨著，但對所有這些反愛言論，呼笑總是揣著深深的懷疑，他不敢相信大家在心底里真的都是這么想的，因為在他自己的心底里，永遠埋藏著一顆愛的種子。這就是為什么對愛的渴求會出現(xiàn)在他的求生計劃里。那顆種子也許永遠不會發(fā)芽，卻一再提醒著他：你的人生還有很大缺失。

　　大鬧一場是很痛快，可為何而鬧？患癌后，他甚至問過自己：如果沒有愛，活著又有什么意義？所以，對于當下的問題——愛是什么？他比誰都更渴望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