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卡回到了皇宮,昨天她代替死去的父親為格雷戴上了王冠。她是明白真相的人,她舉起王冠的手有沒有顫抖…...她一定已經(jīng)聽說了我被驅(qū)逐的事!夜幕籠罩住靈鏡湖,我聽見樓下突然響起走動聲,阿萊回到屋里了。別上來,別上來,我心里默念道。
他沒有上來,我松了一口氣。
抓起報(bào)紙,我把那篇可怕的報(bào)道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讀了一遍。愛德華一定是和比安卡一起回來的,那么夏洛克也已經(jīng)知道我的遭遇。格雷為我的失蹤編出了一個完美的故事,或者,直接施加了一個咒語讓所有人都忘記了我。我每天都把《一個秘密》從頭至尾翻讀一遍,可沒有任何夏洛克的筆跡出現(xiàn)。日復(fù)一日,靈鏡湖的太陽東升西落,我沒有等到絲毫有關(guān)自己的消息。
每一天早晨,我跟著賣報(bào)紙的阿萊走出旅店,他開始一天的奔波之旅,而我,則走在通往裁縫店的路上。彭斯夫人確實(shí)古怪,與半年不出門的布萊克夫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手下大約有十幾個學(xué)徒,我顯然是手腳最笨的那一個。
“你們看看!”她舉起我的手,在圍成一圈的學(xué)徒中轉(zhuǎn)了一圈,好像這是她引以為豪的一件藏品,“我活到這歲數(shù),就沒見過鎮(zhèn)上有人長著這樣一雙光潔無痕的手!沒洗過衣服也沒干過重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富家小姐呢!”那些同我一般大的學(xué)徒姑娘都嘖嘖稱奇,弄得我像做了什么錯事。
只要沒人懷疑我的身份就好,我暗自心想,也不再去關(guān)注別人好奇的目光。
經(jīng)過店里的一番磨煉,我的笨手也漸漸靈活起來,破爛不堪的斗篷被我縫制一新。“你在縫什么?”一個小眼睛姑娘突然湊近,一把抓起我抱在手里的斗篷,“這不會是你參加舞會的衣服吧?”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身上樸素到?jīng)]有一點(diǎn)花紋的裙子。
“舞會?”我一頭霧水,“什么舞會?”這鎮(zhèn)冷清得不像有多少人住著,還能舉辦什么舞會?
其他幾個姑娘聽到這個詞語仿佛活過來一般放下手里的活,都湊近過來“你竟然不知道?吉利國的王子五天后將在龐太城的大殿舉行舞會,到時候還會在舞會上挑選自己心儀的王妃呢!”
這大概是我既看到父親的死與格雷受封女王的消息后第二次感覺心被掏空,為什么我又是最后一個知道消息的人?夏洛克不僅在格雷的城堡里好好地住著,還平白無故弄出來一個舞會,為何他仍然不肯寫信給我,難道他已經(jīng)對我失去信任,還打算在舞會上找一個姑娘結(jié)婚?
他們沒有注意到我的沉默,依舊熱烈地討論著:“全城的姑娘跟都受到了邀請,不論貧的富的美的丑的,通通都可以去!到時候吉利國,靈湖鎮(zhèn),福瑞鎮(zhèn),格蘭鎮(zhèn)的巫師女巫也都會去皇宮拜訪…..”
突然間一個詞語跳進(jìn)我的腦海,格蘭鎮(zhèn)?艾妮夫人說過,格蘭鎮(zhèn)的蘇菲亞是接觸我詛咒之苦的關(guān)鍵,找到蘇菲亞,我才能解開白刺果之謎。她們兩個是一定會在舞會上出現(xiàn)的,我原本像一潭死水般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
如果要去,我握緊拳頭暗想,也是為了找蘇菲亞,而不是為了你,夏洛克。
“胖先生這幾天算是忙壞了,找他定制禮服的姑娘從店門口一直排到對面!”姑娘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tuán),年輕的臉上是難以抑制的激動,今日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裁縫學(xué)徒,五日之后說不定就麻雀變鳳凰飛到皇宮里享福去了,這樣的機(jī)會可是百年難得的。
胖先生是彭斯夫人的丈夫,與脾氣怪癖的妻子相比,這位面容和藹,心寬體胖的先生非常受姑娘們的歡迎,更別提他數(shù)一數(shù)二的縫紉手藝。任何人只要交給他一張圖紙,他定能在兩天之內(nèi)將作品完成,完美的好似不是出自人工,而更像是……魔法。
“今天就做到這兒吧,”說曹操曹操就到,胖先生滿臉笑意地走出來,“夫人有事出去忙了,就由我來宣布解散,大家辛苦了!”話音剛落,平時一到太陽落山就蠢蠢欲動想跑出去的姑娘們一反常態(tài),都跑上去把胖先生圍得水泄不通,各自從口袋里掏出接連設(shè)計(jì)了幾天幾夜的禮服圖紙,暗自比較誰設(shè)計(jì)的更漂亮。就算他有魔法,恐怕也難以在五天之內(nèi)完成這么多人的需求吧。
看著胖先生被學(xué)徒們的身影淹沒,我獨(dú)自收起針線盒,太陽落山不再需要斗篷,我緊緊抱著它往旅店走去,像是抓著自己的救命稻草。我不會忘記離開皇宮那晚格雷對我施下的詛咒,永生永世不能踏進(jìn)宮殿半步,就算夏洛克邀請了所有的姑娘參加舞會又怎樣,我是唯一一個連大門都進(jìn)不去的。
轉(zhuǎn)念一想,夏洛克也許完全忘了我,假如他記得,一定不會將這樣的終身大事瞞著我。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為何心痛。
我毫無知覺地走著,直到走向旅店門口時才發(fā)覺和平日有些不同。廚房里飄出烤肉的香氣,布萊克夫人穿著圍裙在廚房忙碌著。今天一定是有客人,我好奇地想著,暫時將舞會的煩惱拋至身后。
直到我完全看清楚坐在飯桌旁的兩個大活人,才說服自己并沒有在做夢?!鞍莘蛉?!波羅多爵士!”我驚呼。
我沒有認(rèn)錯,小個子的艾妮夫人就坐在那里,皺紋滿布的臉對我欣慰地笑著,波羅多爵士仍舊戴著他滿衣服的徽章往杯子里灑?!澳銈冊趺础?.”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在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看見久別重逢的老友是多么讓人雀躍。
阿萊走過來對我說:“我是在鎮(zhèn)里遇見他們的,爵士是專門來找你的?!?/p>
我好奇地看著波羅多爵士,他從衣兜里拿出兩個信封,“這是夏洛克王子托我?guī)Ыo你的,想必你已經(jīng)聽說他即將在我們龐太城皇宮舉行舞會的事了,一封是邀請函,一封是他單獨(dú)寫給你的信?!?/p>
他竟然沒有忘記我?我吃驚地從爵士手里接過兩封信,“我以為他……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身世?”想起我曾經(jīng)撒謊說自己是皇宮里被驅(qū)逐出去的女仆,還假裝不認(rèn)識夏洛克,臉一下熱起來。
“不用擔(dān)心,”好心腸的爵士看出了我的窘迫,“夏洛克說他已經(jīng)在信里說明了一切。他相信你一定不會拒絕這個邀請的,況且,我就是專門來接你回去的。”
我拿著信封,呆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莉莉,不用這么著急,最遲我們明天晚上再出發(fā),”艾妮夫人寬慰到,“我的老友蘇菲亞也收到了邀請,你一定很想去見見她吧?!?/p>
這句話又把我從恍惚中拉回。
沒錯,蘇菲亞是我回到城堡的唯一目的?!耙姷侥銈兾艺娴煤芨吲d,”我抽泣著說,喉嚨也莫名地啞了,“讓我在思考一個晚上吧!對不起!”說著我在大家的目光中抓起信封跑上樓梯,背后安靜得可怕。
一跑回房間我就倒在床上,把邀請函扔在一邊,緊張地打開了信封,因?yàn)閯×业念澏缎偶埐铧c(diǎn)掉在地上。
親愛的莉莉:
我思索了很久,大概從我們分別那一天開始,我讀了你所有的信,一個字,一句話,一整行,每次看見書上出現(xiàn)你的筆跡時我都會盼望,你已經(jīng)打算對我說出真相??墒俏覜]有等到,你在每一封信里都把自己的境遇隱藏得很好,你的身世,遭遇;你的痛苦,絕望。你把他們通通包裹在自己若無其事的面容之下。
你知道么,從我見到安妮夫人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一切,是我的好奇心泄露了一切,請不要怪她。我和你說過,在我結(jié)束布魯斯皇家學(xué)院課程順路去龐太城拜訪卻聽到你不在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就被一團(tuán)疑云籠罩著。
我回去了,和爵士們一起,說說笑笑,繼續(xù)往日的生活,可是我知道,過去無憂無慮的日子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結(jié)束了。那一天在預(yù)言樹上,我目睹了即將發(fā)生的戰(zhàn)事,我的國家和你的國家,十三年的短暫和平并沒有讓我們成熟多少,反而加速了人民內(nèi)部的瓦解。如果戰(zhàn)爭必然要爆發(fā),我必須確定你在哪里,于是我?guī)ьI(lǐng)爵士們四處造訪,去了龐太城周邊大大小小幾十個鎮(zhèn)子,直到我從那位可憐的女巫身上問到你的真實(shí)身份。那一瞬間我對于你的困惑也隨之解開,你與你姐姐的關(guān)系,你與當(dāng)今皇后的恩怨。所以當(dāng)我們在森林里“偶遇”時我并沒有因?yàn)槟愕墓室饫渎涠y過,你大概想不到,所謂的追捕食人鹿的計(jì)劃只不過是個幌子,我們就是為了找你。當(dāng)我們從爵士口中得知你已在靈湖鎮(zhèn)暫時安居,不會有危險(xiǎn)時,我真是松了一口氣,假使在見不到你卻知道你很安全和見到你但你身處險(xiǎn)境之中選,我當(dāng)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這場荒唐的舞會是格雷的建議,她因?yàn)闆]能讓獵人在森林里殺死你而苦惱,繼而想出了這個引你回來的主意,她解除了城堡的所有詛咒,就是為了讓你回來,是她讓我對你發(fā)出邀請。
所以,莉莉,這個秘密只有你,我,波羅多爵士和艾妮夫人知道。請你不要再回到皇宮,爵士會帶你離開靈湖鎮(zhèn),向遠(yuǎn)離龐太城的另一個方向走,蘇菲亞女巫和她的部下會在那邊接應(yīng)你。
然后,請永遠(yuǎn)不要再回龐太城了,好嗎?
《一個秘密》已經(jīng)在格雷手里,她什么都知道了。也許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后一封信。
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所以我請你在戰(zhàn)爭開始前遠(yuǎn)離這一切。
愛你的
夏洛克>
讀到最后一句我才發(fā)現(xiàn),淚水已經(jīng)打濕了信紙,我的大拇指忍不住在“愛你的”三個字上輕輕磨搓,我原以為夏洛克打算邀請我參加舞會,然后……也許在夢里,也許在格雷的眼皮子底下,夏洛克宣布我將成為他的王妃。我翻身坐起,從抽屜里取出那個天鵝絨袋子,皇冠在袋子里靜靜躺著,就同剛從貝絲手里接過它一樣。它忠誠,無私,安靜地陪我經(jīng)過這一趟路程。
我小心地將王冠取出,站在鏡子前,莊重地,顫抖著,將它戴在自己頭上。
我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卻又不想眼角的淚痕破壞了皇冠帶來的肅穆感,夏洛克讓我離開靈湖鎮(zhèn),遠(yuǎn)離龐太城,遠(yuǎn)離格雷所有爪牙能觸及的地方。我很驕傲地看到,他是愛我的,正因?yàn)閻?,他打算將我的命運(yùn)與他的分開,自此匿跡于亂世紛爭,在一個見不到他的地方平安度過余生。
那一天,我在向自己飛奔而來的食人鹿眼中,看到夏洛克一掠而過的身影。如果下一秒我就要死了,看見的最后一個人會是他吧。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初遇時我躲在墻角,不經(jīng)意與一雙同樣叛逆不馴的綠色眼睛相遇,我沖他扔枕頭,第一次坦誠說出自己患病的遭遇,于是他將我?guī)С隹鄲灍o聊的城堡,在無邊無際的森林里展開一場騎術(shù)的角逐,夜幕籠罩著的篝火旁,他說:“友情是一輩子的,那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吧!”在森林里逃亡的饑寒交迫的日子里我在一片片樹葉上寫下他從來看不見的信,而他也說了謊,假裝一無所知,卻在全城各地尋找我的蹤跡……
我回憶不下去了,摘下皇冠,倒在枕頭里哭得不能自已。真的,就這么結(jié)束了吧,離開城堡,離開格雷,離開夏洛克。讓幻想中的舞會場景變成一場夢,然后化作祝福飄到夏洛克的婚禮上,從此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莉莉……”我聽見門后面?zhèn)鱽戆莘蛉酥蓺獾穆曇?,我蒙在被子里什么也沒說,她還是自顧自走了進(jìn)來?!澳闶遣辉敢怆x開的,對么?”她伸手撫摸著我的頭發(fā),我多想鉆進(jìn)她懷里痛哭一場,懦弱的我,自私的我,固執(zhí)的我,盡數(shù)展現(xiàn)。
“剛剛在下邊,你們都在演戲?!蔽业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你們是想讓我對阿萊說謊,讓他以為我去參加舞會了么?”
她把嘴湊到我耳邊,“他不能知道任何有關(guān)于你的去向的事?!?/p>
“為什么!”我翻身坐起,雙眼直視著她,“他是我在這里最好的朋友!你們……”
她用手蒙住了我的嘴,渾圓的大眼睛里充盈著我無法看懂的思緒:“你知道他的父親嗎?”我當(dāng)然知道!那個與我祖母一同去了另一個世界的男子!我正想脫口而出,猛然想起阿萊囑咐我的話,這是他們家族的秘密,于是我把辯解的話都吞了下去。
“他父親……是格雷身邊的人?!彼届o地說道,
“不可能!他父親在很多年前就失蹤了,”我對她的話充滿了懷疑,“他對此一無所知?!?/p>
艾妮夫人搖搖頭,憐惜地看著我:“莉莉,你是第一次被朋友背叛嗎?”我想起格雷和貝絲,剛剛涌上心頭的情感漸漸冷靜下來。森林里相遇的陌生男孩,見面沒多久就邀請自己來旅店居住,而我,還在一時沖動之下把所有的秘密告知于他。我究竟做了什么?
“你永遠(yuǎn)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卑莘蛉藝@了口氣,起身準(zhǔn)備離開,“早點(diǎn)打點(diǎn)東西吧,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愿不愿意聽從夏洛克的勸告,也是由你決定的?!闭f完她離開了房間,獨(dú)留我一個人在狹小的空間里思考著。
夜晚十一時,我躡手躡腳地從被窩里鉆出來,穿上衣服,走下樓梯。經(jīng)過阿萊的房間時,門并沒有關(guān)上,一片黑暗中我只能啊看見一個弓著背的身影蜷縮在床上,難道他還沒有睡嗎?
想來,他的十五歲生日也快要到了,父親日記里記載的事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腦海。阿萊也會是穿越者的一員,如果到了那一天,他會選擇同父親與另外六個兄弟一樣去往“那邊”,還是獨(dú)自留在這個世界繼續(xù)陪伴母親。想起不久前艾妮夫人對自己說的話,我不禁悲從中來,阿萊的選擇,我怕是無緣知道了。
我沒有過多的停留,在所有人入睡之前我確保了一扇窗戶是開著的。我踩上木椅,木頭擠壓發(fā)出的嘎吱聲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異常刺人。我聽見有人翻身的聲音。
不管了,我咬咬牙,抬起腳就往窗沿上踩,兩步一跳,輕松地躍到了屋外。半夜的靈湖鎮(zhèn)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有種古怪的妖異感,也許那些白天不曾在太陽下露臉的東西正潛伏在黑暗中默默活動。我抓著手里的圖紙,往一個熟悉的方向走去。
果然,舞會前幾天晚上,胖先生是沒有功夫休息的。
我站在裁縫店門口,注視著一排排已成型的禮服,燭光是微弱的,襯得禮服更加華美驚艷,胖先生在每一條裙子上都施加了魔法??匆娝裨谝欢褕D紙當(dāng)中忙碌著,我不好意思地敲敲窗戶。
“進(jìn)來吧?!彼麤]有抬頭,仍沉浸在自己即將完成的作品中。
“我需要一件禮服,明天早上就要?!蔽易叩剿肋呥f上圖紙。
“是你呀,莉莉,”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他標(biāo)志性的笑容,“我這里還有很多件要趕,恐怕早上完不成呢?!?/p>
“胖先生,你不止在為我們這邊的人工作吧?!蔽彝蝗桓淖冋Z氣,他停下手里的工作,認(rèn)真研究起我的圖紙來?!拔沂钦f,這里有很多衣服也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穿的?!蔽依^續(xù)說道,掃視著整間屋子。
“不錯,”他突然站起來,“你也是一名穿越者?”我搖搖頭,其實(shí),這只是我的猜測?!澳俏乙矡o意過問你超常的洞察力,這間屋子只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家連鎖店而已。我在各個地方都開有分店,有些衣服是我根據(jù)別人設(shè)計(jì)的圖紙制作的,有些……”他停頓一下,“是被一些人拋棄的?!?/p>
“衣服就像記憶一樣?!彼哉Z,又沉默了半晌,突然轉(zhuǎn)向我,“如果你真的有需要,我會在明天早晨之前完工?!?/p>
“謝謝你?!蔽乙矊λ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