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死死抓住江惋的手不肯放開，直到感覺面前的人失了全部生氣。

金凌沾了滿手的鮮血，整個人顫抖著扶住江惋的肩膀，不可置信。

那個無所不能、武力不輸同齡男子的阿姐，那個每次遇到危險都會護住自己的阿姐，在這一次變故中永遠倒下了。

生離死別總是來的太突然，金凌總以為身邊的人會一直陪著自己，竟不知這一戰(zhàn)又讓他失去了兩位至親。

江澄又何嘗不是。

他幾近崩潰，但家主的重擔肩負多年，他不能倒下。這一戰(zhàn)過后，金光瑤身死，金氏的親眷子弟只剩金凌，可他才十六歲，繼位后家族內部爭議定然很大。江澄要扶持金凌，任重道遠，他不能頹廢。

江澄胡亂擦掉臉上的眼淚，抱起江惋，轉身面向藍曦臣，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道：“藍宗主，觀音廟的后續(xù)處理就交給你了，我得送阿宛回去?！?/p>

藍曦臣也不在狀態(tài)，他向江澄行禮，回道：“好。”

魏無羨眉頭緊鎖，擔憂地看向江澄。江叔叔、虞夫人和師姐俱已作古，金凌將來也定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江惋現(xiàn)在也……那江澄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孑然一身了……

如今恩怨了結，惡人受到了懲罰，只是命運總喜歡開一開玩笑，讓善始之人不得善終。

魏無羨當然是了解江澄的，他其實早就察覺到江澄對江惋嚴厲表面下隱藏的特殊情感。

江惋熱情開朗、明媚大方，不同于藍思追的聰明尊禮，江惋從小就是一個有大膽想法的女生，后來又受到云夢民風民俗的影響，像耀眼的太陽一樣，照亮身邊所有的人。

她全然不似仙門百家的尋常女眷，刺繡一類的女工一竅不通，反而自幼習武，總是穿著江氏校服在校場和門生們一起練功，是江氏同輩中人人敬仰的大師姐。

魏無羨原以為這樣溫暖的江惋會永遠待在江澄身側，時間久了，冰川總會融化，前塵往事總會隨之而去，開始新生。

沒想到天意弄人……

江澄像是感受不到這極端的暴雨，跨出觀音廟向雨中走去。金凌見狀抄起地上的傘追了上去，替舅舅和阿姐撐著。

可是雨下得是在是太大了，這把傘根本遮住不了什么……

金凌臉上的眼淚和雨水交雜在一起，他有些語無倫次，哽咽道：“舅舅！這雨好大……我看不清路……阿姐她，會沒事的對吧……”

大雨打濕了二人的衣裳，但沖不掉大片大片的血跡，江澄一言不發(fā)，只是抱著江惋向蓮花塢走去。

·

三日后，一切塵埃落定，金光瑤見不得光的過往被揭開，名譽掃地。藍曦臣受到巨大打擊，郁郁寡歡，閉關不出。江澄雷厲風行，力排眾議扶持金凌成為金氏家主，只不過暫且將繼位儀式延后了。

云夢近來多雨，這兩天更是沒停過，天氣陰沉。蓮花塢街道兩旁的店鋪像是約好了一般，都暫停營業(yè)一日，街道空曠，更顯凄涼。

今日是江氏大師姐江惋的出殯日，云夢人皆道江惋是女中豪杰，是大英雄，在與金光瑤最后一戰(zhàn)中獻身，保全了其他人。

他們敬仰她、欽佩她，共同為她祈禱，夜色漸黑時花燈亮起，竟點滿了整條河。

蓮花塢內，藍忘機在江惋棺前彈奏問靈曲已經(jīng)將近一個時辰了，眾人屏息凝神，不敢說話。

藍忘機魏無羨這對神仙眷侶，現(xiàn)在本該是在游歷江湖、瀟灑自在的，但江惋的意外死亡讓魏無羨放心不下江澄，他還是回來了。

問靈曲畢，藍忘機收琴。

江澄有些急促，上前問道：“怎么樣？”

藍忘機搖頭：“沒有任何回應?！?/p>

問靈沒有回應的可能只有三種。第一種是生前逆天而行，靈魂遭到反噬封在體內，與外界再無任何聯(lián)結；第二種是死前毫無求生欲望，靈魂散落難以回應，多數(shù)為自殺；第三種是詛咒或挫骨揚灰，靈魂消散于天地，不入輪回。

很顯然，江惋明顯不符合以上三種情況。

魏無羨托著下巴，皺眉道：“憶然死因存疑，絕對不是受聶明玦一擊傷及心肺死亡的?！?/p>

江澄早已紅了眼眶，好久，他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該當如何？阿宛的靈魂會在哪里？她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藍忘機搖頭。

這世間太大了，一個人的靈魂無處找起，就像當年的魏無羨一樣，況且找到了又當如何？讓她奪舍還是找人獻舍？

江澄當然也明白這些，他只是不死心，總是先入為主地人為所有人對他的承諾一定會實現(xiàn)，總該有人和他走到最后的。

終究還是什么都抓不住嗎……

蓮花塢的大門永遠都是打開的，校場里聚集了很多人，他們都是認識江惋或受到江惋幫助的人，他們一起哀悼著。

然而人群中一個戴著幕籬的女子，默默掀開紗羅遠遠的看向江澄，嘆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江澄若有所感，向校場方向望去，看到的只是一片烏泱泱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