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叔到的時候,寧嘉懿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李,想到反正以后也回不來了,就有些自暴自棄的將牙刷毛巾什么的一骨碌都給收走了。
車上,吳叔專心致志的注意著路況,確保安全駕駛。
寧嘉懿翻倒在后座上,頭就枕在行李袋上,這袋子…貌似還是夏炑從自己老家?guī)淼?。寧嘉懿來的時候很突然,東西都是后來添置出來的,所以走的時候只得順手牽走了夏炑的包。
還是先冷一陣子,等以后見面不那么尷尬的時候再還吧。
寧嘉懿這般想著,又掏出了手機。點開相冊后又偷瞟看了吳叔一眼,才鏈接上了藍(lán)牙耳機。
那是幾段視頻。拍攝的手法很拙劣,鏡頭也晃得不行,雖然沒有露出全臉,但光是聽聲音,寧嘉懿就難為情得不行。
那是…他和夏炑的對話。
他問夏炑愿不愿意在一起,夏炑卻只是看著他,遲遲沒給回復(fù)。
“跟我在一起吧…”寧嘉懿抱住夏炑的胳膊,活像是一只考拉。語氣是滿滿的死纏爛打:“我有錢,又帥,會乖乖聽話,還會生猴子?!?/p>
“猴子?”夏炑憋不住笑出聲來。
“嗯?!睂幖诬怖臑训氖仲N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以后它會在這里慢慢長大?!?/p>
夏炑情不自禁的想起以后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那是他曾經(jīng)憧憬了無數(shù)次的畫面,可經(jīng)過寧嘉懿的嘴說出來卻又是另一種意思。
“夏炑…你是alpha,而我是omega…我們天生一對?!?/p>
畫面到此結(jié)束。
寧嘉懿咬著唇,繼續(xù)滑向另一個視頻。
屏幕跳動了一下,然后出現(xiàn)了夏炑的手。
寧嘉懿緊張的屏住了呼吸。然后他便看見夏炑的手順著自己的腰一路上移,最后停在了自己腋下。而后十指大張,環(huán)住了自己的胸。
“這…這是…”寧嘉懿不禁覺得困惑,一旁的吳叔聽到他的動靜,不禁降低了車速,微側(cè)過臉來問他:“少爺,您怎么了?”
“哦…”寧嘉懿一開口才發(fā)覺自己的嗓子竟然是啞的,捏住嗓子咳嗽了一下,才繼續(xù)道:“沒什么…吳叔你繼續(xù)開車吧。”
車子繼續(xù)向?qū)幖业姆较蛐旭?,車窗外的街景一瞬而逝?/p>
寧嘉懿擺弄了一下耳機,繼續(xù)看了下去。
他忽得聽見了一聲低吟。
那是視頻中的自己,像是急于求歡的野貓一樣主動遞上了唇。
但夏炑卻并沒有接。
那雙手在胸口比劃了一下,中指堪堪能觸碰到一起。
“這樣會難受嗎?”夏炑微微加大了手里的力道。
寧嘉懿低頭有些困惑的看著他,答道:“不難受?!?/p>
“懿懿。你太瘦了?!?/p>
寧嘉懿愣了一下,隨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聲來。
夏炑:“?”
寧嘉懿:“你怕一會兒我們睡覺的時候我會咯到你?”
夏炑:“不是。”
寧嘉懿:“那…”
“以后要多吃一點飯,長得強壯一些,才不會像小時候和…”說到這里夏炑頓了頓,眼里閃過了一絲不一察覺的悲傷,然后才道,“細(xì)胳膊細(xì)腿兒的,別受人欺負(fù)還還不了手?!?/p>
“欺負(fù)?”寧嘉懿咧嘴笑得更開心了:“這不是有你在嗎?我只要負(fù)責(zé)漂亮就好了??!”
“你呀!還真是和小時候一點沒變。總想著叫我給你做免費保鏢是吧?”
面對夏炑的質(zhì)問,醉酒后的自己只是一笑了之。
寧嘉懿關(guān)掉手機,窩在沙發(fā)里想著。只覺得很微妙。
不論怎么想,他都覺得夏炑的話太過刻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自己的小時候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想通過這段視頻向自己暗示什么?
“這個夏炑…怎么搞得和自己很熟似的?”
“說話的語氣也像極了竹馬竹馬的套路。”
寧嘉懿猛吸了兩口氣,原本打算再回憶一下關(guān)于小時候的細(xì)節(jié),可每每一到關(guān)鍵點就卡了殼。這是促使他提前分化的那場病留下的后遺癥。
他記得自己的媽媽,那個總披散著頭發(fā)的溫柔女人攬著他在白紙上畫下一朵燦爛的向日葵,和藍(lán)得耀眼的天空以及被風(fēng)吹散的蝴蝶…
寧單在他5歲生日時送給他的紅色遙控小汽車,他興奮的和所有參加派對的小孩兒分享,最后被一個醉酒的司機給一腳踢到了泳池里,弄壞了。
原本燦爛的臉?biāo)查g由于暴風(fēng)雨到來前的平靜,最后扭曲。他哭得很傷心,任誰都哄不好。司機醒酒后,在他的房門前站了一天,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赡莻€時候自己還那么小,把新拿到手的玩具看得比天還重要,給別人玩玩還行,若是被哪個不長眼的胚子給弄壞了,他也恨不得要那個人跟著它一起下地獄。
他一整天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子里,媽媽來敲門他都不應(yīng),到了晚上吃夜飯的時候,還是寧單踹開了房門,劈頭蓋臉的教訓(xùn)了他一通,他才下樓,結(jié)果看見那個司機正在跟自己的母親道歉,像是生怕因為這件事而被開除一般,講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妻子又患了重病,一家人都要靠他養(yǎng)活,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請求得到自己的原諒。
寧單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他才走到司機面前,說了對不起。
媽媽看著他很欣慰的笑了。
晚上睡覺,媽媽給他講青鳥的故事。他問媽媽小汽車死后是不是也能上天堂,媽媽笑著摟住他,用手輕輕扒拉了一下他的頭發(fā),無比肯定的說,一定能,但必須得先叫他入土為安。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和媽媽來到別墅的后花園,用去年夏天去海邊玩時買的膠桶和膠鏟把小汽車埋在了地下。
壘好了土,用袖子擦了擦臟兮兮的小臉,回過頭來問媽媽,是不是這樣就可以了。
媽媽笑著不說話,卻遞給了他一個小紙包。
紙包里是幾粒小小的種子。
媽媽說,這是車軸草,車軸草又叫三葉草,是代表幸運的意思,有了三葉草在身邊保駕護航,小汽車一定順利抵達天國。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跟著媽媽一起把車軸草的種子撒在小汽車的墳堆上。
媽媽還說,車軸草一到春天就會長出好多好多。而且還會開出紅色的小花花。
花!他的眼睛亮了亮,是和小汽車一樣紅的花嗎?
“嗯?!眿寢屳笭栆恍?,卻比春風(fēng)更加動人,“會比小汽車的紅更紅哦!”
哇!他將沾滿泥土的手掌啪的合在一起,用對神佛祈禱的語氣說:真的好期待?。?/p>
那之后,他每次見到那位司機都會主動打招呼。但不久后還是從寧單那里得知他要辭職的消息。
“為什么?他不是很缺錢嗎?”他有些不解的問:“我們家有的是錢,爸爸你別那么小氣。”
“傻孩子,不是錢的問題?!睂巻螐淖郎系臒熀欣锬贸鲆恢粺?,也顧不上是當(dāng)著小孩子的面,會有不好的影響,直接就點燃了。
他看到煙霧背后的寧單,表情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般垮掉了。
“周叔的妻子沒了,他也不用再拼死拼活的賺醫(yī)療費了。老家還有孩子和老媽,他還想著趁自己還年輕多回去陪陪他們?!?/p>
寧單的話,他只懂了個十分之三。因為他當(dāng)時還小,正在不經(jīng)事的年紀(jì)。
直到…幾年后的某一天他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一輛救護車從門前呼嘯而過,劉嬸和前段時間剛來的司機老吳正表情嚴(yán)肅的說著什么。寧單則杵著手杖迎風(fēng)而立,臉頰凹得像是把刀。
怎么了?誰家人死了?他只是輕描淡寫的隨口說了一句,卻被氣勢洶洶的寧單扇了一巴掌。
“爸爸?”臉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潑了一瓶硫酸,但寧嘉懿更多的還是震驚。
“死的是你媽!”寧單丟下這樣一句話就走了。
劉嬸和吳叔也被寧單的架勢給嚇住了,愣了半晌才想起要安慰自家挨了打的小少爺。
等蹲在寧嘉懿面前,看清他的臉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正在哭。
哭得相當(dāng)安靜,連嘴巴都沒噘一下,眼淚就跟金豆子似的往外滾。
“少…懿懿啊?”劉嬸拉過他的手臂,輕輕喚了他一聲。
小孩兒就再也繃不住了,保住劉嬸的脖子,霎時間哭聲大作,猶如天雷滾滾。
一邊哭,一邊問:“嬸…嬸…我爸剛剛說的…是哄我的吧?”
劉嬸不忍回答,戳破他小心靈最后的一絲幻想,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背說:“都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那段日子他過得十分頹靡。沒日沒夜的把自己關(guān)在自己的房間里,翻看小時候媽媽給他講過的那本《青鳥》。
媽媽下葬的那天,吳叔前腳剛把人送到學(xué)校,他后腳就跟老師請了假,說要去參加媽媽的葬禮,言辭懇切,老師動容得不行,當(dāng)即就批準(zhǔn)了他的請假條。
他去花店買了車軸草的種子,特地囑咐要開白色花的。他記得媽媽最喜歡白色,所以總穿棉質(zhì)的連衣長裙。
他躲在角落里一直等到太陽落了山,媽媽墓碑前的人才走得差不多了。最后走的人是他的父親寧單。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寧單是背著光的,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背卻是十分罕見的駝了下去。為什么說是罕見呢?因為寧嘉懿在同齡人中,個子算是長得快的,每每到了集合的時候,寧嘉懿和同學(xué)們站在一起就有種鶴立雞群的格格不入。于是潛意識里希望自己長得慢一點,背不自覺的就彎了,寧單發(fā)現(xiàn)他有駝背這個壞習(xí)慣之后,但凡看見他駝著背在自己跟前晃悠,不順眼,一棍子就打過去了。
而如今…他自己還不是一樣弓腰駝背,像個半老頭子。他在心里暗暗嗤笑。
可下一秒他在看見父親抹眼淚的時候就再也笑不出了。
爸爸是愛媽媽的,沒良心的是他。
寧單走后,他才磨磨蹭蹭的從角落里出來,當(dāng)時正值夏季,又剛下過雨,蚊蟲十分猖獗,寧嘉懿被叮得渾身是包,臉上也腫了一大片,但他還是堅持著把種子撒在了媽媽的墓前。
待來年春天,不,或許等不到春天,種子發(fā)了芽,綠油油的三葉草迎風(fēng)搖曳,白色的花蕾如同火炬,會照亮媽媽通往天國的路,媽媽說過,有這些象征幸運的葉子陪伴著,媽媽到了那邊應(yīng)該也不會寂寞。
像小時候媽媽給他讀的那樣,寧嘉懿又將青鳥念給了媽媽聽。
天色漸漸黑下來,墓園的光黯淡的透著陰慘慘的詭異。但寧嘉懿卻絲毫也不怕。
他的媽媽在這里啊,就算有惡鬼當(dāng)?shù)?,想要捉弄這個小朋友,媽媽也會護著他的。
流動的星子墜滿天空,寧嘉懿掐著晚自習(xí)下課的點給司機吳叔發(fā)了接送信息。
媽媽走后,他的性格比起以前更加變本加厲,寧單每次被老師通知去學(xué)校都覺得慌張得不行。
這個家還是不能少女人。
寧單是這樣覺得,最后又比著寧嘉懿媽媽的模樣重新找了一個,也就是寧嘉懿現(xiàn)在的后媽張淑。
可寧嘉懿畢竟不是個孩子,也分的清李代桃僵。雖然瞅著張淑的臉親切,但心里還是有根刺,又總覺得是張淑替代了原先自己母親的位置,所以對她的敵意就更深了。
張淑原本以為自己撞了大運,年到30,正愁著沒人嫁,卻遇著個寧單,身份地位都沒得挑,雖說是二婚,還帶著個拖油瓶,但也沒虧待她,將婚禮辦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替她在親戚們面前掙了不少的面子。
沒結(jié)婚之前,張淑竟瞅著寧單的好了,進了門之后,她才漸漸回過味兒來。
寧單對她好,恐怕不是因為她這個人,而是沖著那張和寧嘉懿生母有個五六分像的那張臉。
說不嫉妒那是假的。再加上寧嘉懿不待見他,她原本是想趁著自己還年輕,想再給寧單添個一兒半女,也好鞏固一下自己在寧家的地位??蔁o論她在床上使勁了千般手段,萬種勾引,寧單就是不把家伙什拿出來,荷槍實彈的和她來一場。
她心里別扭了好久,實在壓不下心里的委屈,打算開誠布公的和寧單好好談?wù)劇?/p>
接過話才剛開了個篇,寧單就給她丟了個重磅炸彈。
原來,他早在寧嘉懿出生那年就跑去醫(yī)院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
張淑沒說話,直接破門而出。那之后又和他打了許久的冷戰(zhàn)。日子一天天耗下去,寧嘉懿也漸漸長大成人。張淑突然覺得沒意思,這才主動服了軟,和寧單的關(guān)系稍微緩和了一些。但到了寧嘉懿這里,卻像是走了死胡同。她也曾嘗試著討好寧嘉懿,給他買新的衣服,新的手機…可對方偏不領(lǐng)情。
久而久之,在南墻碰了一鼻子灰,冷屁股熏了一身的騷。張淑也就聽之任之了。
看不慣又怎樣,反正現(xiàn)在法律上我就是你媽了。你還能把我咋地?
老吳將車停在車庫里,轉(zhuǎn)頭想要叫寧嘉懿,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緊緊抓著后座的椅墊,已經(jīng)睡熟了。
老吳只好自己先下車,然后再背著寧嘉懿上了樓。
寧家延續(xù)了一貫早食的傳統(tǒng),雖然外面天還沒黑。但剛5點半,寧單和張淑就已經(jīng)在餐桌前坐下了。
劉嬸聽說晚上寧嘉懿要回來,特地照著他的偏好做了幾樣菜,瞅著時間,正想著怎么人還沒到,門鈴就響了。
興沖沖的開了門,剛想大叫一聲:'少爺,您終于回來了。咱都等著您開飯呢'的時候,劉嬸就看見躺在吳叔懷里緊閉著眼睛的寧嘉懿,還未開口的話瞬間矮了好幾個度,也變了對象:“少爺怎么睡著了?”
吳叔只說是收拾東西累著了,便抱著寧嘉懿在玄關(guān)換鞋進了屋。
劉嬸揀起丟在一旁的行李,輕腳跟上。
“寧總。”
吳叔朝飯桌上的寧單喊了一聲,后者只是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他待在寧單身邊少說也將近10年了,自然懂得這其中的意思,也沒多話,就轉(zhuǎn)身上樓安頓酣睡中的寧嘉懿去了。
見人影遠(yuǎn)去,張淑復(fù)又動起筷子,夾了塊清蒸鱸魚放在寧單面前的碟子里。
“你瞧瞧,這么大桌子菜劉嬸做起來多不容易,這就…”
“唉———老單?!睆埵绾翢o征兆的話鋒一轉(zhuǎn)問寧單:“咱家懿懿是不是和夏家那小子吵架了,怎么年前還在他家住得好好的,今兒突然搬回來了?”
“他們年輕人的事他們自會解決,你跟著瞎操什么心?”寧單端起酒杯小嘬了一口:“沒準(zhǔn)人家覺得沒事兒吵幾句還特有情調(diào)呢!老話兒說得好啊,小別勝新婚,這對他倆也并非是百害而無一利?!?/p>
張淑加菜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有些意外的側(cè)過臉來,瞇著眼睛在寧單臉上打量了幾轉(zhuǎn)才問出口:“老單…你該不是醉了吧?”
“醉?”寧單搖搖腦袋:“那是不可能的?!?/p>
“可…”
“夏小子和我說了?!睂巻蔚靡獾男α诵Γ骸八@是對咱家懿懿使了策略了。”
策略?
張淑附和著笑了笑。咱不懂,咱也不敢問吶!
寧嘉懿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凌晨四點。他又做那奇奇怪怪的夢了。
夢里他的個子還小小的,約么著六七歲的樣子。
“哥哥,哥哥?!彼е硪粋€男孩的手臂不知疲倦的叫著。
男孩兒的臉卻像是被一團白霧籠罩著,讓他看不清面貌。
但他知道男孩會對他很好。
夢境漸漸清晰,寧嘉懿潛意識里覺得仿佛這些事情都真是存在過,那夢里的一切就是他的曾經(jīng) 。
當(dāng)他想撥散那迷霧,想確定那個人是誰的時候,夢卻突然醒了。
“哥哥…哥哥。”寧嘉懿捂著被子,在嘴里反復(fù)著咀嚼這個名字。
哥哥。
夏炑!
!
寧嘉懿猛的掀開被子,早春的寒氣瞬間掠走了他臉上的溫?zé)帷?/p>
不…不會的。
不會是夏炑,也不可能是夏炑。
呀,他們第一次見面不是不是相親的時候嗎?那個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墻上的鐘表滴滴答答走著,寧嘉懿屏蔽掉腦海中一切的胡思亂想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剛好趕上了寧家的早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