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之亂如此便算了結(jié)了。聽說緊接著大紫明宮發(fā)起一場宮變，大皇子被囚，二皇子離鏡藍袍加身，登上了君座之位。

燭火時不時噼啪一聲，四周寂靜一片，席地而坐的白梓婳背靠著酒缸，屈起一條腿，方便搭手，另一條腿松松軟軟癱在地上，散落的空酒壇歪歪斜斜、被丟棄在一旁，白皙的面容已染上緋色，神色懨懨，眼底卻一片清明。

白梓婳“師父，今日翻閱古籍，書上記載，東皇鐘乃是毀天滅地第一大神器，卻未提及其后來的去向，師父，東皇鐘當(dāng)真有這般威力？”

墨淵“這些年來此劍陪我征戰(zhàn)四方，其威力足矣震懾八荒，兵器譜上卻也堪排第二，紅蓮業(yè)火可燃盡天下……”

墨淵“十一，你記住，東皇鐘封印之術(shù)，非天族、鳳族、九尾狐族不可，非靈力修為深厚者不可，為師望你永遠不會用到?！?/p>

墨淵“待回昆侖虛，你去把靈寶天尊贈予為師的華樟盒取來，替為師收好它……”

熄滅燭臺，白梓婳紅著眼，許是坐的久了，起身趔趄，稍微站穩(wěn)之后，跌跌撞撞走出酒窖，向著墨淵房里走去。

（白梓婳視角，大部分出自原著）

先前種種，我委實沒印象。只記得一夜醒來，同墨淵并躺在一張榻上，一雙手緊緊扣住他的十指，他卻沒呼吸。

老天君派了一十八個上仙下界，說是助我十七個師兄弟料理墨淵的后事。我蓬頭散發(fā)，也不知道哪來的法力，一把折扇就將這十八個上仙通通趕出了昆侖虛。

回來時，只見我那妹妹形容狼狽，再無平日里的半點風(fēng)姿，白衣上浸染的鮮血已沉淀，斑斑點點，她靜靜站在墨淵床邊，恍若一座石像。走近了，才知道她喝了酒，很多，饒是如此，我也依舊撲了過去，抱著她痛哭起來。

妹妹動了動回身抱著我，男子扮相的她，比我高出許多，即使這個懷抱滿是酒氣，卻溫暖可靠、讓我感到安穩(wěn)，與師父一般無二……

那是本上神第一次，哭的那般毫無形象、聲嘶力竭，我累了，身心俱?！?/p>

后來七師兄寬慰于我

七師兄“師父他雖已仙去，但既是他親口許下承諾來讓我們等他，指不定存好師父的仙體，他便真有一日能回來呢？”

我如同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一根稻草。

我醒來，見到妹妹時，她一掃頹唐，正扒了墨淵的上衣，給墨淵背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上藥。她見到我，暖暖一笑。

那日之后，墨淵座下十一弟子，曦鈺神君回來了。

他是現(xiàn)下十七位弟子中唯一的上神，是墨淵的得意弟子，也是此刻昆侖虛的主心骨。我不得不承認，如今的昆侖虛滿目瘡痍，雖然在大師兄的安排下，一切井井有條進行著，可大伙心里卻遠不如表面那樣平靜。姐姐忙了起來，看望大戰(zhàn)中受傷的師兄弟、整頓士氣、料理墨淵的后事、與前來昆侖虛的各族斡旋……一樁樁一件件，她都做得很好。

要保住墨淵的仙體并不是很難，雖四海八荒其他地界的不了解，然整個青丘的狐貍怕都知道，九尾白狐的心頭血恰恰有此神效。是以，尋一頭九尾白狐，每月取一碗它的心頭血，將墨淵的仙體養(yǎng)著便好。此事，我從未向叫妹妹提起。

因墨淵是個男神，便得要尋頭母狐貍，才是陰陽調(diào)和。可巧，我正是一頭母狐貍，且是頭修為不錯的母狐貍，自是當(dāng)下就插了刀子到心口上，取出血來喂了墨淵?？赡菚r我連取了兩夜心頭血，便有些支撐不住。

這其實也是個術(shù)法，墨淵受了我的血，要用這法子保它的仙體，便得一直受我的血，再不能找其他的狐貍。

我愁腸百結(jié)。恰此時卻聽說鬼族有一枚玉魂，將它含在口中便能讓墨淵的身體永不腐壞。只是那玉魂是鬼族的圣物，很是難取。

于是我瞞著眾師兄，全顧不得對離鏡的心結(jié)，只巴望著他尚能記住當(dāng)初我與他的一番情誼，將這玉魂借我一借?？v然他們鬼族是戕害墨淵至此的罪魁禍首，然戰(zhàn)場之上，誰對誰錯本也不能分得太清。

彼時我是何等的做小伏低。

輝煌的大紫明宮里，座上的離鏡打量我許久，做了鬼君之后，確是要比先前有威嚴得多了。

他緩緩與我道

離鏡“這玉魂雖是我鬼族的圣物，以本君與上仙的交情，也實當(dāng)借上仙一借，奈何宮里一場大變，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實在對神君不住?！?/p>

我仿似晴天里被個大霹靂生生劈上腦門，一時六神無主。

渾渾噩噩走出大紫明宮，卻遇上一身華服的玄女。她矜持一笑

玄女“曦鈺神君遠道而來，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顯得我大紫明宮招待得很不周?！?/p>

我雖厭惡她，當(dāng)是時卻心交力瘁，沒功夫與她虛耗，繞了道，便繼續(xù)走我的。她卻很不識好歹，一只手橫在我面前，軟聲道

玄女“上仙此番，可是來求這枚玉魂的?！?/p>

那瑩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只光暈流轉(zhuǎn)的玉石。

我茫然抬頭看她。她咯咯地笑

玄女前日，君上將它賞給了我。讓我熨帖熨帖身上的傷痕。擎蒼的那頓鞭子可不輕，到現(xiàn)在還有好些痕跡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家身上多出來這些傷，終究是不好的。”

女孩家身上落些傷，確實不好。我仰天大笑三聲，使個定身法將玄女堪堪定了夾在腋下，祭出折扇來，一路打進離鏡的朝堂，將玄女右手掰開來正正放到他面前。

他那一張絕色的臉刷地變得雪白，抬頭來看我，嘴張了張，卻沒言語。

我將玄女甩到他懷中，往后退到殿門口，慘笑道

白梓婳 “司幽一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來這大紫明宮遇見你離鏡鬼君。你們夫婦一個狼心一個狗肺倒也真是般配。從此，司幽與你大紫明宮不共戴天。”

那時我年少氣盛，沒搶那玉魂，又一路打出大紫明宮。

回到昆侖虛，見著墨淵益發(fā)慘淡的顏色，也沒更多的辦法好想。

黃昏時候，留書一封。我便偷偷從丹房里取出來一味迷藥，拌在師兄們的飯食中。

入夜，趁他們?nèi)妹院?，偷偷背著墨淵下了昆侖虛，一路急行，將他帶回了青丘。我一點也不擔(dān)心姐姐會把我賣了，等她想明白后，她就應(yīng)該知道，青丘比昆侖虛更適合墨淵。

青丘正北有座楓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個靈氣匯盛的山洞，阿爹給起的名字，喚做炎華洞。我將墨淵放在炎華洞的冰榻上。因擔(dān)心自己將血取出來，萬一沒力氣端來喂他就不好，便干脆躺在他旁邊。

墨淵“待回昆侖虛，你去把靈寶天尊贈予為師的華樟盒取來，替為師收好它……”

白梓婳坐在床邊仔細擦拭著墨淵的佩劍軒轅，劍鋒入鞘，想起師父的囑咐，在屋子里尋著那盒子的蹤跡，那盒子她見過，有些年頭了，師父喜歡的東西應(yīng)當(dāng)在那個柜子里，白梓婳目光鎖定在屋子角落，靠窗的那個柜子里。令她奇怪的是，本應(yīng)在柜子深處的盒子，甫一開門，便出現(xiàn)在眼前。盒子常年不用，怎會一塵不染?

疑惑間打開了盒子，月華石幽藍的光芒釋放出來，白梓婳眼前緩緩出現(xiàn)了幾行小字

白梓婳十一徒兒，見信如唔，折顏托汝與吾已四萬載有余，吾所習(xí)皆悉數(shù)傳汝，汝且下山去，不必苦守昆侖。

臨書倉卒，不盡欲言，海天在望，不盡依遲。

—— 師，墨淵

熟悉的字跡緩緩消散在空氣中，白霽的心神卻亂了。

寥寥幾行，其間情誼如何，白梓婳自認還是了解的。如今的昆侖虛元氣大傷，該何去何從，很是棘手；墨淵一走，所有的事必定會落在白梓婳肩上，自家徒兒自是優(yōu)秀，可論權(quán)謀，又哪是對昆侖虛虎視眈眈的那些人的對手，放她走，以師父的身份，要求她卸下這份責(zé)任，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師父啊，是你教會了我擔(dān)當(dāng)、是你教會了我何為蒼生大義，如今，弟子怎能將昆侖虛棄之不顧？

沒了墨淵的昆侖虛便不再是昆侖虛，卻也還是昆侖虛。

得知白梓婳帶墨淵回青丘，白淺與幾位師兄徹夜長談，期間疊風(fēng)向師弟們提及

疊風(fēng)“師父遺體與十一師弟的下落，只得私下打聽，此事交于我便好?！?/p>

白淺知曉自家?guī)熜帜驹G的脾性，也不好多說，只道

白淺“十一師兄有心隱去蹤跡，此事急不得；眼下有更重要的事?！?/p>

疊風(fēng)“請昆侖虛弟子謹記，師父創(chuàng)立昆侖虛的初衷，為的是守護蒼生大義。師父是不在了，但我們還在，只要昆侖虛弟子在世一日，就該承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

昆侖虛弟子“弟子必不負昆侖虛！”

眾人聞言，答道，言辭懇切而堅毅。

夜里，大伙相聚一堂，吃吃喝喝，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青澀頑劣，肆無忌憚，但在座眾人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在青春的年紀遇到了你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