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滿和盧思思的第二次見面是在清晨5點鐘的仙臺長途汽車站站樁。

此時，朝陽正把自己裹在晨霧的被子里猶豫著要不要起床，所以氣溫有點低。馬路上沒什么行人，只有清潔車在嗡嗡嗡地灑掃著原本就很整潔的道路。街邊的綠植早已綠意融融，晨風(fēng)穿過葉稍草叢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如同琴弦幽咽。在霓蓬人看來，琴和樹是互生關(guān)系。砍倒的古樹可以制作琴身，年頭久成了氣候的古琴也可以變回樹。因為世間萬物植物的生命力最強，所以生命力強的樹木才可以變換存在的形態(tài)。什么叫長生？也許形式上的不斷變化也是一種長生。而且，老物被賦予新的形態(tài)后就會返老還童，并不是以蒼老的樣貌在世間茍延殘喘。這樣的長生可以讓萬物不經(jīng)過輪回就再次獲得重新來過的機會，聽起來倒是充滿了令人向往的魅力。

盧思思看著狠狠地哆嗦兩下，又打了一個打噴嚏的八滿笑道：“一看你就沒什么生活經(jīng)驗，出門竟然不知道多帶件長袖的衣服?！?/p>

八滿自嘲道：“是啊，我也沒出過遠門，沒見過什么世面，讓你見笑了?！?/p>

盧思思苦笑一下道：“為了聯(lián)系各學(xué)校的導(dǎo)師，我倒是經(jīng)常出遠門?？蓻]什么用，一個都沒成，白浪費了那么多的路費錢。”

“別那么說。根據(jù)能量守恒定律，付出肯定會有等量的回報。就算現(xiàn)在看上去沒什么回報，那一定是回報在找你的路上趕時間。你只管繼續(xù)生活，它肯定會找到你的?！?/p>

盧思思翻了個白眼，冷笑一聲道：“你少拿這些心靈雞湯灌我，我根本不信。事實告訴我，我是因為不夠幸運才屢戰(zhàn)屢敗的。我不是沒實力不努力，只是沒運氣而已?！?/p>

“這不是心靈雞湯啊。這是托馬斯·楊用一堆實驗、公式和計算得出的定律?！皇遣粓髸r候未到’這話可能聽著有點沒根據(jù)，但你得相信科學(xué)。”

“什么科不科學(xué)，沒有哪條定律、定理能擺得平萬變的人生。走吧，先去我公寓?！北R思思不想和八滿扯些沒用的，她打了個哈欠，就自顧向前邊走去。

八滿跟在盧思思的身后，一直走了40多分鐘才到了她現(xiàn)在居住的公寓。看著眼前破爛漏風(fēng)的公寓，回想著沿途中到處掛著“歡迎留學(xué)生入住”的牌子的庭院小樓，八滿不禁感慨地心想：她住的這個地方比我當(dāng)初住的地方還破爛、還荒涼。不過，倒是挺安靜的，適合讀書。

盧思思指著一戶敞著門的公寓道：“看吧，我這個農(nóng)村人現(xiàn)在就住在這里，這個破破爛爛的女生公寓。呵呵，是不是比你住的地方差多了？”

八滿定睛一看，門上的玻璃已經(jīng)有了裂紋，只是哆哆嗦嗦地沒掉而已。門旁還站著一個栽歪著肩膀的二手洗衣機，它身后的墻角生滿青苔?？吭谙匆聶C旁邊的是一只銹成深棕色的鞋架，上邊有各種臟兮兮的被拋棄的女鞋。通往大門的路上有一層矮小的臺階，臺階兩邊都是碎小的石子，它們看上去就像老太太嘴里所剩無幾的壞牙一樣。

“呃，這個公寓一定很經(jīng)濟實惠吧？我剛來霓蓬國的時候住的也是用一堆爛木頭搭得像狗窩一樣的男生公寓。當(dāng)時那公寓里就我一個女的，其他的住戶都是各國的小男生。上廁所、洗澡必須鎖門，穿衣服必須嚴謹……”八滿回憶道。

“你故意挑男生公寓住的吧？是因為沒男人陪著，嫌空虛寂寞冷嗎？”盧思思嘲笑道。

“我是因為男生公寓比女生公寓便宜才入住的。你以為男生公寓好??？我隔壁有個男生整天帶著耳機唱歌到很晚，狼嚎一樣。我不去敲門讓他閉嘴，他能嚎到后半夜。”

“半夜還去敲男生的門，你這行為可真讓我無語，你能正經(jīng)點嗎？”盧思思戲謔道。

“我跟他們什么都沒發(fā)生，還怎么不正經(jīng)啊？”

“可能是因為你沒長他們喜歡的臉吧？”盧思思拉開門，給八滿踢到門口一雙拖鞋道：“這是我的備用拖鞋，你隨便穿一下吧。你穿來的鞋子不能進屋，必須脫在外邊。”

八滿一邊換鞋，一邊暗想：她以前說話并不是這樣尖刻，現(xiàn)在竟然變成這樣了?？赡苁潜簧钫勰サ陌?。

公寓的地面鋪的是地板，破爛的木地板因為年頭久了，有的地方變了顏色，有的地方有漏洞，有的地方踩上去吱吱嘎嘎地響。由于一樓也有住戶，所以樓道看上去并不整潔，成摞的洗臉盆里堆放著各種廉價的洗漱用品，有的臉盆里還有沒清出去的長頭發(fā)絲。各個房門的門口有隨便脫下來甩在門口的拖鞋，臨近窗子的晾衣繩上掛著各種好看的難看的女用內(nèi)衣內(nèi)褲，窗臺上積攢著厚厚的灰塵。盧思思進屋時帶起來的風(fēng)掀動了那些灰塵，它們紛紛跳起來向八滿招呼道：“歡迎你來貧民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