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初長成,嬌俏可人及傾城。
借問芬芳春與秋,豆蔻年華無憂愁。
這首兵部侍郎為了慶祝女兒及笄所寫的詩賦,流傳于京城的各家各戶中。
而那個女兒,便是我,平安。
我出生在名門貴族,但我的愿望卻和尋常女子沒有什么兩樣。那就是,找一個像父親那般穩(wěn)重體貼的男子,和他平平淡淡的攜手度過一生。
我的母親是兵部尚書的獨(dú)女,從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到了適婚年齡,外公千挑萬選選中了兵部里剛剛被任命為侍郎的父親。外公于父親有知遇之恩,母親又是京城里遠(yuǎn)近聞名的淑女,和父親猶如金童玉女一般般配,所以這門親事很快就定了下來。
父親與母親感情一直很好,他們兩人心心相惜攜手相扶了大半生。就連家里唯一的妾室芙娘也是在機(jī)緣巧合下納的,納妾,更像是一個意外。
在母親與父親成親第三年的時候,母親的肚子仍不見動靜。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那段時間,祖母頻繁的登門,詢問母親最近身體如何,是否感覺有有孕的跡象。到后來,還請來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醫(yī)師,來給父親母親把脈,連開了好幾服助孕湯藥。
正好這時趕巧,有人有事相求于父親,送了父親幾個美貌女子,母親便在其中選出一個長的溫婉可人的留了下來。那女子喚作芙蓉,長得也如那芙蓉花一般清麗。更難得的是唱得一首好曲,彈得一手好琵琶。母親便自作主張的留了她下來。
父親最初知道了極是不愿,跟祖母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父親跟祖母挑明了說不希望她再摻和她們的家事,把祖母氣得夠嗆。一連著幾個月,祖母都沒再出現(xiàn)在府里。
和祖母鬧僵后,父親便打算著將芙娘送走。最后還是母親流淚相求父親說她實(shí)在喜愛孩子,盼芙娘能生下一個孩子來,父親才勉強(qiáng)作罷。說來也神奇,芙娘剛來家沒有兩個月,母親便懷有了身孕。八月后我就早產(chǎn)出生了,母親給我起名平安。只期望我一生平安快樂。
芙娘在我出生后沒多久也生了一個男嬰,取名子初。
芙娘是個性子極其柔軟的人,再加上她體弱多病并不怎么出屋,我與她之間感情雖然并不怎么熱絡(luò),可我仍然很尊敬她,又因為和芙娘所生的弟弟自小一起長大,所以對于他我也很是疼愛。
我就這樣在府中安穩(wěn)的長到了十五歲,生活在美好的象牙塔里,沒有過多的踏入外面的世界,也從未意識到我已經(jīng)到了要出閣的年齡了。
那天我照例去芙娘的廂房看望芙娘,一進(jìn)屋就看到了母親坐在芙娘榻上,正跟芙娘閑聊著家常。我的問安引得母親回頭,她揮手讓我過去坐。
母親拉著我坐到她的身邊,慈愛的看著我,說:
“我的安兒,不知不覺已經(jīng)長大了,如此楚楚動人,我怎么舍得將你嫁出去呢?”
母親毫無預(yù)兆的提到了出閣之事,我羞的耳朵登時紅了起來,窘迫無措的低頭盯著腳上的繡鞋看,雙手不住的絞著手絹,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我還沒等著母親和芙娘的閑聊結(jié)束,就匆匆的福身告別,轉(zhuǎn)身逃也似的向外走去。
直到走出廂房,我的耳邊還回繞著芙娘軟糯糯的聲音“平安是害羞了吧……”
我又偷偷爬到了屋頂上。從以前的懵懂孩童到現(xiàn)在的思春少女,每當(dāng)我心懷思緒時總愿意自己站在屋頂上。眺望那熙熙攘攘人流擁擠的集市,望那墨綠的遠(yuǎn)山和那連綿起伏金碧輝煌的皇宮。
我不是沒有思慮過以后會嫁給什么樣的人,過什么樣的生活。在母親與父親攜手站在園中的紫藤架前一起賞花時,在父親與母親還有芙娘一起飲酒作詩的時候,我的心緒都會一陣恍惚搖擺。想著以后若能嫁個像父親這般的人,過著安穩(wěn)的生活,平淡而又幸福,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我知道我遲早會出嫁嫁做人婦,只不過我沒想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阿姐!阿姐!快去用晚膳吧!父親今日也回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打亂了我的思緒,我猛然轉(zhuǎn)頭朝下看,原來是阿初。
他顯然是著急跑過來的,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從他的額頭滾落,臉色泛著紅色,像熟透了的蘋果。
我快速的從屋頂爬下來,看著他大汗淋漓的樣子,我也顧不得整理自己的衣服了,忙從懷中掏出手絹細(xì)細(xì)的擦著阿初額頭上的汗,教訓(xùn)他說:
“不要跑這么急,夏日里的風(fēng)也是會將人吹的風(fēng)寒的?!?/p>
擦著擦著,我忽然想起阿初剛剛說的話,激動的拉著他的袖子問“父親真的回來了?他現(xiàn)在在哪里?”
“是真的。現(xiàn)在正在主屋等著你和我過去一起用晚膳呢?!卑⒊鯛N爛的笑著說,本就英俊的眉眼在此刻更加動人。
“你怎么不早些來叫我,我也好早點(diǎn)去?!蔽矣行┞裨顾@幾個月來,父親回來用晚膳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他經(jīng)常宿在兵部,我?guī)缀鯖]見過父親幾次面。
“是,是我的錯,不過阿姐可真會找地方,爬到屋頂上,讓人好生找。阿姐不知道,我在府中尋了你幾遍?!?/p>
阿初還是笑著,露出他潔白的牙齒,額前的幾縷頭發(fā)漫不經(jīng)心的隨風(fēng)飄蕩。
我自知理虧,也看出阿初眼里的戲弄,我沒有理他,裝作氣急了的樣子快步向主屋走去。
阿初看我生氣了,著急的在后面喊:
“阿姐,莫要生氣??!我們一起走啊!”
其實(shí)我哪里有氣,只是知道與他糾纏下去,我說理肯定會說不過他,所以才以退為進(jìn),快速離開。
余暉灑在我們的身上,將一前一后的兩個身影拉的越來越長。
我走進(jìn)主屋,發(fā)現(xiàn)母親芙娘正坐在椅子上閑聊些什么。說起來,母親和芙娘的感情真是好。芙娘嫁過來的頭幾年,照顧我的嬤嬤對仍是稚童的我交代,要好好聽母親的話,無論母親怎樣朝我發(fā)脾氣,都一定要乖乖聽著。
我還記得尚年幼的我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懵懂的問著“為什么芙娘來了,有人和母親作伴,她反而會生氣?”
嬤嬤用她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一臉小姐怎么這么笨的表情說“我的小姐,你傻呀?這個芙娘是要和夫人分寵的。夫人怎能開心?”
我似懂非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其實(shí)我并沒有明白這其中的關(guān)系。我沒覺得,家中多一個人是壞事。
后來我慢慢長大了,終于明白了,原來這個女人是父親的妾室,她是要和父親同床共枕的。
我以為母親會跟這個和她分寵的女人爭吵,畢竟在感情上,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墒牵龊跷乙饬系?,她們從未爭吵過,甚至連臉也沒有紅過。
我相信母親內(nèi)心不會毫無波瀾,尤其是父親讓芙娘侍寢的時候,但是母親從未表現(xiàn)出來。
如此看來,母親的犧牲和隱忍又有誰能懂呢?
原本我對這個長相溫婉的女人沒有什么感覺,但是她對我很好,對母親也很尊敬,而且還生了個弟弟陪伴著我,再加上這幾年她身體不大好,經(jīng)常在屋里閉門不出,吃齋念經(jīng),與世無爭,我對她也逐漸有了家人的感情。
難得的一次相見,我興奮的朝父親走去。
“安兒怎么來的這么晚?可又是貪玩了?”父親慈愛的笑著,看著我說。
“父親今日怎么有時間回來用晚膳了?”我心虛的要命,連忙岔開話題。
“今天要跟你們說件很重要的事,自然是要回來一趟的?!备赣H朝芙娘和母親示意。
我拉著阿初的衣袖趕緊坐到了桌子旁,屏氣凝神準(zhǔn)備聽父親打算說的那件事。
“明日,我會出征去西域?!备赣H緩緩的說。
這句話宛如驚地平雷,將我們所有人從高興的情緒中驚醒。
“三郎,怎么這么突然?”首先出聲的是母親,父親在家中排行第三,母親在家中總是叫他三郎。
“西域邊境叛賊來犯,形勢很緊張,必須要馬上出征了?!闭勂疬吘车男蝿?,父親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是嗎……如此也太過匆忙了。那……時間呢?這次又要去多久?”母親擔(dān)憂的問著,兩道柳葉眉纏成了一團(tuán)。
“這次,我也不知道要多久?!备赣H長嘆著氣,望著窗外,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我想出聲說些什么,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合適,只能低下頭默默的吃著飯。
難得的一次有父親在的晚膳,就在這樣的氣氛中草草結(jié)束。
直到晚上洗漱完了躺到榻上,我還在思索著父親在晚膳時說的話。
父親這幾年身體早已不如早年健壯。有時父親在家中的書房辦公,我經(jīng)過時總是能聽到父親重重的咳嗽聲,似乎要將靈魂慪出一般。
這種狀態(tài)的父親還要遠(yuǎn)征去環(huán)境惡劣的西域,長途跋涉,父親的身體能承受的了嗎?
我憂愁的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綠枝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榻邊,柔聲的問道“小姐為何還不睡?夜已經(jīng)深了?!?/p>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睡意?!?/p>
“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綠枝俯身向我貼近。
“我只是有些擔(dān)心父親……”一想到父親那樣的身體狀況卻要出征西域,我的心緊緊的揪了起來。
“小姐不必?fù)?dān)心,這么多年出征一直都很順利,更何況我聽說這次皇上派了很多士兵跟著老爺,斷不會有事情的?!本G枝一邊順了順我的頭發(fā),一邊朝我溫柔的笑著。
“但愿如此吧?!蔽业男娜匀痪o揪著,懸空著不能安穩(wěn)。
“既然小姐睡不著,我給小姐唱支歌好不好?”
綠枝不是中原人。是父親早年去邊疆作戰(zhàn)時,在奴隸市場買的。父親原本并不打算買綠枝??墒强此龑?shí)在可憐,就花錢買了回來。買回府后,收拾干凈發(fā)現(xiàn)綠枝竟也是個清麗可人的姑娘,正好我身邊缺人,綠枝就到了我身邊。
可能邊疆的姑娘都擅唱歌,綠枝唱歌也極其動聽。
如同一只翩躚于遼闊草原的飛蝶,鋪陳開一副壯麗的畫面。
那里有姑娘圍著篝火跳舞,有男子騎著駿馬奔馳打獵,那里的天是如此的藍(lán),像是澄澈的寶石,那里姑娘的笑聲是如此的悅耳動聽,甜甜的似是久藏的葡萄美酒。
我聽不懂綠枝的歌,但卻不自主的沉醉在她的歌聲中。沉醉在她歌聲描繪出的畫面。
我點(diǎn)點(diǎn)頭,在綠枝悠揚(yáng)的歌聲里漸漸闔上了雙眼。
夜,是如此寧靜。
只有綠枝的歌聲在輕輕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