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父親和阿初離家前往邊疆已經(jīng)一月有余了。
這期間父親只差人捎回兩封信來,內(nèi)容大抵是不用擔心一切安好這種寬慰人的話。至于邊疆是什么樣險峻危險的情境,現(xiàn)在的時局如何父親一概都沒有說。
雖然父親沒有透露給我們什么消息,但是不同的小道消息卻一條比一條的流通,傳進了京城里。
而這些小道消息無一例外都是在說邊疆的叛賊如何狡詐,我軍損失如何慘重等等,弄得人心惶惶。
母親聽了這些消息,表面上總是看不出有太大的波瀾,嘴上也是寬慰著我無事,但是我卻經(jīng)??吹剿氉砸蝗苏驹陂T前,望著父親離去的方向悵然若失,有時仆人叫她,她都愣愣的,要好久才能回過神來。
芙娘自是不用說。自從阿初隨著父親遠走邊疆,芙娘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半夜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休息不好。本來就身體纖瘦的她,因為擔憂阿初,又消瘦了整整一大圈,身形已經(jīng)比那黃花還要單薄了。似乎只要輕輕刮過一陣風,芙娘就會凋落枯萎。
即便如此,但是家里都仿佛有默契般保持著沉默,從未有人提及此事,大家好像都在刻意回避,氣氛是那樣的凝重。
我也總是休息不好,白日里總是懨懨的沒有精神,吃也吃不下去什么東西,渾身乏力,腦子里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總是幻想著父親和阿初已經(jīng)遇到了危險,驚險異常,每次想到這些,我的淚水就忍不住要落下。綠枝見我這幅模樣心疼的不得了,又知道安慰我蒼白無力,所以就開始拉著我找事做。
今日是做蓮子酥,明日是縫制香包,后日是釀梅實酒……綠枝變著花樣尋事做,總之不給我留胡思亂想的時間。剛開始時我總也投入不進去,手上做著,腦子卻想著父親和阿初,每天只能干寥寥而已,后來慢慢的投入進去,胡思亂想少了,我的憂愁竟沒有那么多了,晚上也慢慢能睡熟了。綠枝看我休息變好了些,更是拉著我忙碌著。時間跟隨著緩緩流淌著,一晃眼夏天竟快要過去了。
這幾天氣溫驟降,綠枝便拉著我在屋里一起做一些能保暖的厚實衣裳。一件衣服能消磨大半天,時間似乎也沒有那么難熬了。再加上這幾天夫子布置的功課極其晦澀枯燥,每天被之乎者也之乎者也繞的頭痛,晚上竟然能沾枕就睡,綠枝為此高興的不得了。
綠枝是頂頂疼愛我的。我心里也明了。說起來她不過也只比我大一歲而已,卻擁有超脫這般年齡的成熟穩(wěn)重。
我仍然清楚的記得她剛來府上時,還不怎么會說中原話,每天只是低頭默默做事。雖然很少說話,活卻干的極好。
而且她對我總是格外溫柔,剛開始我總以為是父親買了她,她想報恩。后來她中原話說的熟練了我才知道,原來綠枝也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妹妹,但是因為她的身體虛弱,所以剛剛被運到奴隸市場就生病去世了。綠枝說當她看到她妹妹臉色蒼白的躺在那里的時候,她感覺心都碎了,就像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崩塌。
綠枝說她只有這一個妹妹,說她的妹妹長得很好看,比她還要好看百倍,而且性子活潑,每天蹦蹦跳跳的想著法子逗綠枝開心。她的歌聲也無比動人,像只百靈鳥一般。
她一直覺得她的妹妹是老天送給她的珍寶,賜予她永久守護呵護她的使命。
然而她那總掛著盈盈笑意的臉龐,卻在那時變的蒼白冷漠,黯淡無光。
綠枝空無一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奴隸販子把她妹妹的尸體用土坑隨便一埋。她張著嘴支支吾吾的說著西域話,話一出口,才發(fā)覺她的嗓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啞了。
曾經(jīng)愛如珍寶的妹妹,現(xiàn)在只剩下了綠枝偷偷剪下的一縷頭發(fā)。綠枝把那縷頭發(fā)縫在了貼身小衣里,誰也不能觸碰。
綠枝說,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覺得我很像她的妹妹,有一種似曾相識,故人重逢的感覺。
她認定,這是老天賜予她的另外一次機會,讓她彌補自己的過錯。她也在心里默默發(fā)誓,會用余下的一生來守護我。
她對我格外格外的好。我喜歡什么顏色,喜歡什么吃食,喜歡什么樣式的衣裳和發(fā)釵,還有我入寢的習慣,沐浴的癖好,討厭什么東西,喜歡什么東西,她都記得格外清楚,并且時時刻刻的注意著。
綠枝有時甚至比母親都要細心,會在我踏雪游玩回來的時候,備熱水沐浴熬熱湯以防我得風寒。
我對于綠枝的感情其實也早已經(jīng)超越了主仆關(guān)系。雖然她陪伴我的只有短短兩年而已。但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晚,我都是在她的歌聲中進入夢鄉(xiāng)。
記得她剛來我身邊的時候,雖然不怎么會說中原話,但卻經(jīng)常對我笑。那樣溫柔又明媚的微笑,讓我想起來春天里那初生的嫩綠的小芽。所以到后來要給她起名字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綠枝。因為她就像是春天里綠色的枝芽,生機勃勃,燦爛陽光。
當我告訴綠枝她的名字的時候,她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親吻著我的手背,溫柔的呢喃著塔里。我問她那是什么意思,她卻只是笑著,輕輕的搖頭,并不回答我。
就在這樣緩緩度過的日子里,關(guān)于父親和阿初的消息終于從西域傳了回來。
可我萬萬沒想到,那個消息對于我們家族來說卻是滅頂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