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小四會主動來找我。
自從那天在氈房里見過小四后,我便提心吊膽的思索如何再去氈房,如何再面對他,可接連幾日他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
直到兩個星期后,他再次出現(xiàn)了。
那天我正坐在屋中專心的做著些手工活,忽然有人掀開了門簾,狂風(fēng)裹挾著沙礫吹了進來,我抬頭往門口看去,刺眼的陽光恍得我睜不開眼,模糊中只看到一個男子挺拔站在那里。
我出口詢問他,然后我就聽到了那熟悉的,悅耳動聽的聲音。
是小四。
他從陽光中向我走來,面容逐漸變得清晰。他的眸子定定的看著我,空氣里飄逸著他獨有的氣息。
他沉步向我穩(wěn)穩(wěn)走來,坐在我身旁的軟墊上。他的動作是那么自然,仿佛我們是相識多年的老友。我靜靜的望著他,胸膛里的那顆心在劇烈的跳動。在靜謐的空氣中,我似乎能聽到我的心跳聲。我的臉龐似乎也逐漸燃燒了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他望著我,琥珀色的眸子里流淌著淡淡的倦懶。這種神態(tài),我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上也看過,不過不是在拉蘇里,而是在西域的宮殿。
“你……為什么會說中原話?”我答非所問,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為什么會說中原話,莫非,他也是中原人?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就著急提問了嗎?”他低笑,不帶任何輕浮的姿態(tài),而是像中原的青山綠水般動人,我的心緒不受控制的晃動。
“你其實是西域王的弟弟……對嗎?”他的笑聲也讓我感覺如此熟悉,似曾相識,再加上兩人相似的容貌,我大膽的做出了猜測,但這猜測太過大膽,我微微垂下了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神。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還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彼p輕的挑了挑他的一對劍眉,嘴上這么說著,眸子里的神色卻仍然波瀾不驚。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鼓足勇氣抬起頭對他說,我能感受他似乎對我沒有惡意,他應(yīng)該不會傷害我。
他沉默著,不再看我,望著房外的荒蕪景色一言不發(fā)。帶有淡淡棕色的頭發(fā)垂在肩膀上,映襯著瓊玉一般溫潤的肌膚。
“你愿意聽一個故事嗎?”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我的時候,他突然抬起了頭,沉沉的盯著我,眸子里流淌著一種我讀不懂的情緒。
“愿意?!蔽也患偎妓鞯幕卮?。我已經(jīng)不自主的被他的情緒感染,似乎掉進了一片能將人溺泌的幽藍(lán)海洋里。
“從前有一個美麗的中原女子,她似皎月一般楚楚動人。因為戰(zhàn)亂,她無意流落到了西域草原。她的美貌如此惹人注目,一個西域男子深深的將她印刻在了心里。恰巧這個西域男子又有些權(quán)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擄了過來。女子不愿,可身在陌生的環(huán)境,這里又是男子的地盤,她無能為力。絕望痛苦之時,她卻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她悲痛欲絕,幾次想了斷生命??赡悄凶訁s派了人無時無刻不監(jiān)視著她。她終于放棄了自我了斷的念想,決定生下這個孩子,撫養(yǎng)他長大成人。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放棄她的人生了。她決定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這個孩子身上。
十個月后,孩子順利出生。是個可愛的男嬰,男人非常的高興,將她納為自己的寵姬,常常留宿她的房中。女子的得寵引起了其他寵姬的嫉妒,一個叫麗姬的寵姬在憤怒之下設(shè)計離間女子與男子。男子盛怒之下將女子幽禁在屋中,再也不允許她踏出屋門半步,而那個男孩受此牽連也一直被人冷落,不受待見。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男孩慢慢長大了,他長得比他的哥哥姐姐都要瘦小,似乎一陣風(fēng)就可以將他吹倒。
在男孩十歲的時候,女子早已油枯燈盡的身體終于再也承受不住孤獨和病痛離開了。男孩還記得她阿娘握著他的手一點一點變得冰冷。像是寒冬的飛雪,刺骨的寒意襲遍他的全身。他知道,他阿娘那雙美麗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他講了一個很長也很悲傷的故事,他靜靜望著我,抬手溫柔的擦去了我臉上的淚珠。我的淚水不知道什么時候從眼中掉落,或許是他在說女子被誤會被冷落的時候,或許是他在說女子黯然離去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隨著這個故事在破碎。我恍然之間似乎看到了母親的臉龐。
“那個男孩……是你對嗎?”我心里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因為他在講故事的時候是那么的悲傷,像是秋日里散落在地上的落花,任人踐踏,孤寂落寞。
“你很聰明?!彼粗遥劬锸且黄o默的海洋。
我輕輕的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說
“我叫平安。是我母親給我起的,望我一生平平安安?!蔽业穆曇羧绱酥p,似乎怕驚擾到眼前的男子。
“平安嗎?這是一個很動聽的名字?!彼⑽⒌男χ易⒁獾揭恢被\罩著他眸子的霧氣正在慢慢散去。
明明我的名字是如此普通而又平凡,但是在他的口中,竟然就像有魔力般,久久繚繞在我的腦中,不曾逝去。
“平安,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他的笑容和煦動人。
“已有幾月了。”我呆呆的回答,耳根慢慢發(fā)燙。
“在這荒涼的地方,一定很悶吧。不如我明天帶你去看大海吧?你千萬不要忘記了。”他微笑的弧度加深,眼睛里的海洋涌起了絢麗的浪花。
他又靜靜的看了我一會,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留在原地的我呆呆看著我放在軟墊上的手,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感覺慌亂,我怎么會將手如此輕易的放在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男子手上呢?
或許是因為他的落寞太讓人心疼,或許是因為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或許……
去看大海嗎?會是什么樣子呢?夫子曾經(jīng)寥寥介紹過幾句大海,可他也并不怎么了解。
我沒有意識到,我那顆冰凍的心已經(jīng)逐漸開始裂縫,向陽光靠近,萌芽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