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東苑內(nèi),安素一身素白錦合歡杜鵑刺繡常服,手中掐著一支落了花的枝暗自神傷。她一旁正坐在搖椅上喝茶的李芒顯然察覺了,李芒并未多問,而是素手捏起絲絹裹著三塊云片糕笑著遞向安素,安素還在失神中只顧著摸索花枝,雙目失神地望向前方。李芒莞爾一笑,另一只手敲敲安素,提醒道:“來!嘗嘗吧!這是托人從上善糖鄉(xiāng)南玉帶回來的糕點,喚作云片糕!”
安素自然是要接過得,她輕咬了一口,三層云片糕上留有些水跡,整齊的咬痕完好切下,安素將將嚼了三口便忍不住稱贊道:“好吃!這云片糕是雪白如云的顏色,清香撲鼻的氣味!送進口里時,即如雪花溶化,輕輕一嚼,便是清甜細膩,真是令人陶醉不已。想來夫君會很喜歡的!”
李芒原先還笑著,聽到安素扯起李丘處時頓了頓,沒有細細思考便脫口而出道:“怎么會?丘處換牙時便不再吃這些甜的了!他最是不愛糕點豆羹之類的了!”
安素聞言臉色垮了下去,喪著眉耷拉著眼不再說話,反而四口并作兩口,將剩下的云片糕吞了下去……
一時氣氛十分低迷,李芒不知道該安慰她還是要教教她。良久李芒才清清嗓子說道:“今日好天氣!雖然外面出了大岔子,可這府里的夏景還是好看的!”
李芒見安素看向她,變趁熱打鐵說道:“走吧!陪阿姐逛逛園子!”
果然安素還是起來扶著李芒漫步。李芒邊走邊說:“其實你不必太過憂心!丘處這個孩子就是榆木了些……學不來什么花前月下……可是他這個孩子是很能擔負責任的,他決計不會留情域外的……”
安素終于抿抿唇,苦笑道:“……是,阿姐說的對!我跟夫君是夫妻,最親不過的人了……他的為人我是知道的,的確憨直了些……可我煩惱的從來不是這些……”
說著安素撇撇天空,望著寥寥的鳥兒心中始終郁悶。李芒停下腳步來,握著安素的手,這才言語試探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和丘處吵架了?若是他有不對,且等他回府后阿姐按著他跟你賠罪!”
安素搖搖頭,嘆息道:“不是!阿姐,我跟夫君之間從不爭吵的……一天到頭……說不過五句話而已……”像是說道了她的傷心處,她的眼睛迅速暈紅……
李芒憂神抻著自己那一身鵝黃色花鳥修圖常服,這種事情她是不好管的,若管不好反而會傷了夫妻表面和氣。她也是一時為難,吞吞吐吐地說著:“這……這……唉!這怎么說呢!”
安素苦笑著對李芒道:“阿姐!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很羨慕你……羨慕你和夫君能有說有笑的在飯桌上……可我……我跟夫君說不上話的……”
李芒聽聞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也變得郁沉,她松開安素的手,像是譏笑自己一般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何來的羨慕呢?又羨慕什么啊?這天下之大,誰人能夠順遂一生?總不過是過著表面惹人羨慕的日子……這其中的苦楚凄迷,小娘子不懂!哈?。≌l又不是遇人不淑呢?”說著她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安素,安素驚訝的發(fā)現(xiàn)……李芒,李芒眼中流轉(zhuǎn)著淚水,卻笑著,笑得那么悲哀……
還未等安素說些什么,李芒便苦笑著看了一眼安素,便轉(zhuǎn)過身去邊走邊小聲呢喃道:“……唉!瞧我在說什么混賬話?遇人不淑的人是我??!小娘子你當?shù)蒙闲疫\兩字啊!可憐我李芒十一歲喪父,母親帶著我這個拖油瓶被抬入了當時盛極一時、豪擲千金的富紳李家……李家真是家大業(yè)大啊,比之如今的豪門顯貴不知輝煌多少!就這樣,我也從張鶴序成為了李芒……李家的婆母阿媽們很善待我們母女,即便我母親不過是個小小姨娘……其實李家阿爹并不喜歡我母親,他之所以納了我母親不過是大夫人的施舍慈憫……大夫人沒有子嗣,大房這一支需要個男孩兒傳承……后來啊,我母親喝了不少的藥湯調(diào)理好了身體,果真懷上了個……只可惜那年風雨漂泊,遇上了天災人禍……龔帝駕崩充帝登基,李家同白惠夫人是遠親,也就不免手上沾了泥濘,暗中扶持庶次櫟王賀旌羨……后來被人告發(fā),充帝一怒之下自然是抄了家,斬了李家阿爹和二房三房阿公一眾……而其余的女流之輩若非楚煌王施恩……可就要被流放到邊疆充作軍妓了……大夫人仍念夫妻之情,偷偷割腕殉情脫血而死,二房姨娘夫人大多搶了和離書劃清關系,只有三房姨娘懷有身孕不忍墮去,可她的娘家怕受牽連將她趕了出去……唉!我們就這樣大難不死逃出生天,一路磕磕絆絆幾乎乞討一年,生走到了善祥討個生活……可這途上三房姨娘因著這個孩子頭顱過大,幾經(jīng)周折醫(yī)者穩(wěn)婆不收,只得我們親自為她接生……孩子是保住了,是個男孩……可她也因著撕裂和大出血而撒手人寰……而我母親……被強盜抓了去,尋了多日就找到了碎尸一段……是不是她又如何呢?人啊是再也沒有回來……”她停了停,復雜的看著神色也是極為復雜的安素,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笑出來的,她又接著說道:“后來,善祥這個地方不算富裕,我們帶著為數(shù)不多的私錢過活……祖母變賣了所有的攜帶的首飾華服,甚至于是她的婚服鳳冠……全都散去了……三房那個哥兒,生出來是還是體格健碩的,可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大大小小的病生生折磨成了個小瘦猴……等到臘日深夜時,眼瞧著他喘不過來氣兒了,我們怕極了,畢竟李家就他這一支血脈了……唉!我們幾乎散去一半的錢財才將他醫(yī)活過來,后來為了將他養(yǎng)大,我的祖母,生來就是公侯小姐,卻還要在年邁之際忍著寒涼刺骨的水中的冰碴子……漿洗衣裳,編織竹柵欄,草籠……她起初什么都不會!哈哈!都是我教她的……等我十四歲時……善祥當?shù)氐拇蠹易遐w家,他們的大公子趙金明見我長的還算標志,于是色心起,攛掇著趙家管家信誓旦旦地前來求娶,我那病重的老太太不得已撒手同意了!是了!當時我們是身在絕處,瞧不見光亮,三房的男兒還太小連書都拿不動的年紀,祖母老邁,數(shù)年的操勞早就打擊了她的心氣兒,早就是強弩之末病倒纏綿在小木床上……家中就只有我來精打細算,擔起一家的開銷……那種米缸見底的時候小娘子未曾嘗受過,不知道數(shù)著鹽粒過活的日子,那時候我們常常要斷齏畫粥,唉!你聽沒聽說過織嫁女啊!就是詩中說的那種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就常常去做幫工,眼瞧著人家錦緞鴻雁織就裳,而我則滿手針尖傷累累……”說著她竟輕笑著看攤開自己的手看自己的手掌。
安素心酸的不成樣子,她知道對比李芒自己這就是在無病呻吟……可她卻無法安慰李芒,只是低聲哭泣道:“阿姐!苦了你了!”
李芒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像失了控一樣接著說:“那個趙金明……呵呵,不過是個還不如我高的胖子!原本我不介意這些,可他就是個齷齪,狹隘,色膽包天的賤人!新婚起初還算正常,可不到半年他便暴露了原形……他會和那些通房丫環(huán)們欲仙欲死,荒唐度日……在外會日日買醉,甚至于強搶民女,逼良為娼……他就是個徹頭徹腦的廢物!渣滓!往事經(jīng)年不堪入目?。∷踔僚で儜B(tài)熱衷于陰私刑罰……呸!真是惡心!婚后萬分忍耐,可自老太太撒手人寰后,我們失去了唯一靠山,那趙金明便兇相畢露,竟然毆打于我!還日日沉醉于瘦馬賤籍之中,染上了花柳?。∧菚r不僅要承受著他的施暴,還要忍受著尖酸刻薄的妯娌,婆婆!后來那賊婦人白董微被強行納進府后,他們根本就無視我的反對!自后我沒有一天不被那賊婦人白董微毒打的!而那段時候我剛剛?cè)齻€月不足,便化作了一灘血水兒子……沒了!好在蒼天有眼,丘處不負重望考取了功名,為了他我覺得忍受這些是值得的……你不知道啊,從丘處考取了功名后,我也在趙家真正站穩(wěn)了腳根兒,誰都不跟再打我了……那時丘處常常痛哭流涕著來找我,要我跟他走,不要再受趙家人的氣了……我那公公婆婆偷聽墻角,怕我真的離去,這才不再欺壓,我們也這才好受些,后來那賊婦人搞出了豬狗之事,她往常便是個暗娼,后來被趙金明搶了回來,自以為順應心如意的好日子來了……可是啊,趙金明早就被掏空了身子,已是不舉,只是惱羞成怒遷怒玩弄于她,前些年還可以忍受空虛寂寞,可之后的兩天便跟飼養(yǎng)鹿兒的長工私通,幸而我早早察覺設計抓住了奸夫,那兩人終于被千刀萬剮!六姑經(jīng)常暗恨可惜那刀不夠慢,沒有痕痕抓血讓他們更痛苦一點!其實不然,相較于趙金明、趙家人,我對白董微的恨早就消散單薄了……”
安素上前抱住她,卻被李芒溫柔的推開,李芒像是暗示她一般說道:“你知道嗎?趙家本就是豬狗之家!若非我稍使手段閹了趙金明那個賤人,用計斷送了趙家的運勢,趙家也不會落到我手上!但凡趙金明對我好一點,也不至于如此!所以趙家命該淪喪我手!我永遠不后悔嫁到趙家,嫁給趙金明!因為我確實從趙家接手了一切,同時也結(jié)束了一切!安素!我不希望你跟邱處走到這步田地,甚至我心存私心,希望你不要像我一般狠絕,希望你是個綿羊……可我錯了,造成這種局面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從男人開始的……安素,其實我曾經(jīng)懵懂時也曾恨過所有男人!包括丘處!但隨著經(jīng)歷帶給我的一切,我這才慢慢知曉,男人也可以很好!安素,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從中汲取些道理,假如事情真的無可挽回……至少……至少……不要像我這么一般留下這么多陰影……這種傷害會籠罩一生……時時刻刻提醒著我自己,遠離一切傷害……”
安素聞之低下頭不知想些什么……李芒的神色也平靜了下來,她們最終都低下頭去,眼瞧著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
……
映秀,傳聞中的晏家家宅,歡聲笑語一片,男男女女都在嬉笑著,長者扶著拐杖坐在椅子上,他始終眼中帶笑溫暖如初,長者一身白袍,上面是織金的靈鶴,他扶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笑著對正在奔跑的孩子說道:“樅樺小兒!休得這番奔跑!你應當再快一些!哈哈!”
或許有極少人見過他,人們驚詫于聽到他的名姓,誰能想到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沐浴陽光的長者,竟然是與戰(zhàn)神楚煌王并稱為“帝國雙璧”、“淳宋雙劍”、“冥朔之魂”的晏家家主晏翰刑了!他年輕時奔波于名川大山,醉躺于舞池酒坊,也曾黃沙卷地中伏兵過萬,也曾馳馬挾桃冰上行……這樣注定是要當明月星辰的人,此刻已安然老去,臉龐上留下的是歲月沉淀和恩賜,白花的胡子,炯炯有神的眸子,笑容可掬,使人如沐春風……若說陽光灑在人間的最后一粒種子,便是他吧……
晏翰刑不急不慢地瞧著樅樺快活的跑著,他手中拄著的那根黢黑油亮的木杖抵在地上不時敲擊……
廊對面正和幾個妙齡女子聚集在一起的昭柏麗此時一件松花色衣裳,一邊看著樅樺一邊同她們閑聊。其中一個身著青綠色衣裳的姑娘揉著自己懷中的白兔輕笑道:“昭姐姐!你瞧著老家主多么喜歡樅樺??!平日里鮮少見著老家主離開那織機旁,就連咱們軍侯大人回來時也鮮有離開……瞧瞧吧,老家主這是替軍侯大人覓親的吧!”她言語調(diào)侃,笑的情真意切,顯然是將晏槊和昭柏麗之間的關系錯意了……
這時一旁纏繞絨花的紅衣女子翩然一笑,捏了捏青綠色衣裳的姑娘,笑著說:“薛三,胡謅什么?老家主覓什么親?。壳颇氵@張嘴攏了攏不住。”說著她轉(zhuǎn)頭又對低著頭一臉平靜的昭柏麗說:“昭妹妹,你莫要同這個家伙一般見識,她薛三兒啊向來是個胡說八道的,嘴無遮攔的該打!”
昭柏麗不急不惱,扇著自己手中的團扇說道:“哪里話!薛三妹妹也是將我視作一家人的。至于老家主這般喜歡樅樺,也是看得起這小子的資質(zhì),心中喜歡小輩兒罷了……”
其余的人面面相覷,不由打趣問道:‘咱們軍侯大人從老家主手上接過家主位子后,便再沒有回老宅住過……是不是在陌方早就同意中人結(jié)為相好了呢?’
昭柏麗暗自一笑,卻被機敏的薛三瞧見,薛三忙問道:“昭姐姐你笑什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內(nèi)幕?快與我們說說是哪家貴女?難道是個與我一樣的平民女子?快說說嘛!”
其余人也搖著昭柏麗的胳膊,希望她說一說,昭柏麗有些架不住她們的攻勢,這才撇開她們笑不攏嘴地說道:“是個妙人兒,至于身份……可是我們軍侯大人占了天大的便宜……嗯……我這里也不好多透露什么,總之他們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們早晚會知道的……”說著她又撇開薛三攀上的手。
那邊曬足了陽光的晏翰刑也將視線探了過來,他仍然笑得慈愛,卻拄著拐杖站了起來,行動舉止并不顫抖反而利落干脆,倒不像是依賴拐杖的……
晏翰刑抬頭望了望青天,開口說道:“不急不急……時候尚早……總是要容你玩耍個夠的……”說著眼神微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
此刻的淮山,封府內(nèi),賀婧濃側(cè)躺在床上輕嚶著醒來,高燒早已退去,渾身的酒氣卻并未褪去,賀婧濃沉默著坐起身來,抬起手來慢慢轉(zhuǎn)了轉(zhuǎn)脊椎,便側(cè)過頭去望著帷帳外……
她記得……昨晚她喝了許多酒……夜里升起了霜氣,她便靠在窗邊喝了許多,一是心中煩悶便毫無節(jié)制了起來……
淮柯似乎來過……她搶了他的酒……酒里像是摻了東西……味道很是熟悉,就像在岳陽時曾喝過的藥汁一般……味道腥甜……
賀婧濃掐了掐眉心,這才清醒了些。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沾滿酒氣的雪青色衣襟,衣襟雖然有些褶皺,卻好在完整。賀婧濃皺了皺眉頭,忍不住想狠狠扇自己兩掌……
近日來事情太多,陌方的消息就從來未停過,她翻看著那些消息時心情就煩躁,她心情一煩躁就想喝酒緩緩……即便她不勝酒力,倒是喝個幾杯就倒的命……
賀婧濃起身,從衣架上扯下那套翠藍色織衣,不料從衣裳里掉出了一只巴掌大的茶白色錦囊,想是那錦囊原本就被人塞到了窄袖袖管里的。賀婧濃詫異地撿起錦囊,細細查看。這錦囊外用銀線繡著繁復的青葵,左角處用銀線繡了一只白鶴,賀婧濃扯開伸縮繩,內(nèi)里是許多顆潔白勝雪的香丸。賀婧濃伸出手拿出了一顆,經(jīng)光線一照,原本指肚下雪白的顏色顯出與眾不同的淡淡青色,賀婧濃微微扇扇氣息,小小的香丸竟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清苦,清苦中還夾雜了一息宜神的香氣……賀婧濃并不討厭這種氣息,剛將香丸放回錦囊中,便摸到了一張隱藏在香丸下的紙條……
此丹見《藥石錄》,主攻心神衰竭,五臟六腑早衰之癥,取材尸參、度枯藤。汝盡可安心服用,日備一丹,須以菊水送服,無不適之癥。
不用猜是誰留下的,天下之大精研藥石者不過寥寥,更善古籍毒術者唯一人爾。賀婧濃握著錦囊走到茶案邊,周身酸軟不堪直腰,賀婧濃倒上一盞茶水,透過雕窗望向庭外……
庭下,相扶而行的是含茶和何春,自從舟車勞頓后便是幾日不見,含茶的小腹更顯了,何春更為謹慎小心地攙扶著她,一時驚心地說道:“夫人小心臺階!這臺階雖不陡,仍不可掉以輕心!夫人該自行想著了!”
含茶一手托著小腹,一手緊緊地握著何春的手臂,聽著何春的嘮叨心中也許是煩了,便說道:“嬤嬤總說小心這兒小心那兒的,可嬤嬤走路也沒少磕磕絆絆過!我這肚子我心中是有數(shù)的,快五個月了,我自然心中害怕的!”
賀婧濃將這一切收歸眼底,只是拿起茶盞一飲而盡,平靜的面容上鮮有漪瀾。她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看著那神色怔愣的主仆二人笑著說道:“二位怎么出來了?快些進來,外面露氣重!”說著側(cè)身向里面走去。含茶和何春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他們來的不晚,若不是十分想見到賀婧濃,她們也不至于這般失禮……
屋里,含茶和何春驚訝于賀婧濃的軟臥之室簡單素雅,室內(nèi)泛著淡淡的墨香和一絲不可察覺的酒氣,含茶敏感地嗅到那絲酒氣,卻仍然不敢相信這室內(nèi)如此簡單。
賀婧濃跪坐在蒲團上用茶具煮著綠茶,不時輕輕扇著泥爐的火。含茶環(huán)顧四周實在是沒能找到一件價值連城或者稍稍昂貴少見的物件,相比之下,自己居住修養(yǎng)的小院那可叫奢華了……含茶還在思索著,嘴中卻不禁說道:“……公主殿下的居所為何陳設如此素雅?”含茶所用詞匯是素雅,已是對賀婧濃私居的抬高,可想而知陳設有多么簡單,甚至連一件玉器竟也尋不到……
賀婧濃回過頭來,在氤氳的霧氣中燦爛一笑,她看了看在一旁低著頭站立的何春說道:“生性孤介僅此而已……何春姑姑坐下吧,在這封府里沒有誰是主子,我們都是借客罷了?!?/p>
何春有些怔愣,思來想去還是坐到了含茶身邊,含茶有身孕不宜低坐,故而賀婧濃一早便將藤椅搬給她,含茶捂著小腹傾身接過賀婧濃送來的茶水,淡黃類綠的茶水盛在白釉瓷盞里,瓷盞內(nèi)壁起伏著菱形的紋飾,含茶小嘗一口之后這才說到:“……這茶水我喝些不打緊吧!”
還不等何春說什么,賀婧濃便遞了一盞給她,一邊遞一邊說道:“這是岳陽產(chǎn)的綠茶,味道淡香氣淺,孕婦服用不打緊的!只是不要貪涼多喝!每日控制在六盞之內(nèi)就好!”
說著,賀婧濃淺淺地將素白的手觸碰了一下含茶的小腹,含茶一抖,賀婧濃淺淺一笑,平靜地道:“幾月了?……胎動會很難受嗎?”
含茶原本心中還對賀婧濃心存戒備,卻被她這樣一來徹底化解了……含茶溫柔地看向自己的小腹,牽過賀婧濃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莞爾一笑道:“近五月有余了吧!平常夜里它才會輕輕動一動……不難受的,反而很奇妙!像是在和妾身互動!”
何春眼瞧著賀婧濃和含茶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孩子,她在身邊什么也不做有些不自在,又想到此行目的,于是便忐忑而謹慎地說道:“……公主殿下,前夜醫(yī)者看脈,說我們夫人脈象平穩(wěn),胎兒安好,就是平日里不能貪睡,應當多出去走動走動,以免在臨產(chǎn)時胎兒顱圍過大以致難產(chǎn)??晌覀儊淼交瓷讲蛔阍掠啵植辉龈慌氯松夭皇臁径纺懻埞鞯钕码S行共賞美景可好?”
含茶聽后倒是說:“其實不必的殿下!妾身多帶幾個當?shù)厥煜な芯钠腿吮愫?!?/p>
賀婧濃不急不慢地放下茶盞,抬頭看向她們溫柔地說道:“無礙!這淮山處處綠水青山,小到柳岸光影意橫斜,大到淮河酒色歌升平,淮山處處難掩美景,跟你們一同走走倒是好事一樁!只是你們準備何時起行?”
含茶激動地站了起來,她心中太過高興以至于連話語都顫抖地道:“好!好!我們馬上就走走!馬上就走!”這些日子里含茶困在院子里哪里都去不成,她心中難掩郁悶,以往在大皇子府中之時,即便賀秉盛多么疲累,都會強打起精神隨她在夕陽余暉之下出府走走。可時至今日她那里也去不成,每天在院子里心思沉沉,憂心著陌方的情況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