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憐卿

今天，利馬市的居民們都在議論一件怪事——一些早起的人在黎明時分，驚訝地發(fā)現(xiàn)位于舊城的里馬克河竟在一夜之間成了紅色，但隨著太陽的升起，河水又迅速褪回了原來的顏色。

消息流傳開來，一半人相信是靈異現(xiàn)象，一半人說是醉鬼的幻覺。

白馬站在寂靜無聲的大廳里，頂上繁復(fù)華麗的吊燈壞了一半，只有幾個燈泡奄奄一息地亮著，墻上到處是干涸的血跡與鋒利的爪痕，還有密集的彈孔，曾經(jīng)掛在上頭的名貴油畫，被毀成了廢紙。

地上，尸體像山一樣堆積在前面，每張死去的臉都比紙還要白。

數(shù)日之前，他們還是一群美貌而優(yōu)雅的男女，在這個美輪美奐的地下城堡中穿行。

這是伊莉絲的家，在一座博物館的地下，隱秘地存在了無數(shù)年，這里的排水系統(tǒng)與里馬克河相連。

吸血鬼們的鮮血，在屠殺中流盡了。

一把冷冰冰的劍自后方襲來，橫在他的脖子上，他笑笑，說：

白馬我是客人，不是敵人。

橫倒在他對面的一面銀邊落地園鏡，雖碎了大半，仍清楚地照出了身后的一切——艾隆的心口上，插著一把鈦晶制成的匕首。

金色的頭發(fā)已變成銀白，那張標(biāo)準(zhǔn)的美少年臉孔，也風(fēng)霜成皺，青春不再，連握劍的手，都枯瘦得皮包骨，像所有行動不便的老年人那樣，微微顫抖。

艾隆，是伊莉絲的祖父。

白馬你孫女一切安好。

白馬將頭一偏，離開了他的劍鋒，轉(zhuǎn)過頭，皺眉打量對方，

白馬狼人？

艾隆血洗行動，如期而至。

艾隆低頭看了看心口上的匕首，

艾隆他們的數(shù)量完勝我們，而且進(jìn)步很快，還學(xué)會了將陽光鎖到武器中的方法。

說罷，他雙腿一軟，眼看就要倒下，卻將長劍朝地一刺，硬生生地?fù)巫∽约骸?/p>

白馬忙上前扶住他：

白馬我能幫你什么？

艾隆扶我到那邊坐下，我不想像狗一樣趴在地上。

艾隆緩緩說，豆大的冷汗沿著他臉上的皺紋落下來。

白馬扶他走到最近的一張沙發(fā)坐下，他的身體已經(jīng)輕得沒有什么重量。

艾隆時間對我來說太快了。

艾隆看著眼前的一切，無悲無喜，

艾隆你肯定很想笑吧，一個已經(jīng)活了三百年的吸血鬼，竟然還嫌時間太快。

白馬我不會嘲笑一個快死的家伙。

白馬很干脆地說，

白馬還有什么事沒有做完？

艾隆你說話還真讓人傷心。

艾隆笑出聲，

艾隆還沒有看到伊莉絲出嫁，還沒有研究出不懼陽光的方法，還沒有把狼人們打到銀河系之外……哈哈。

他朝白馬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他靠近些，才小聲說：

艾隆我畢生的愿望之一，就是到陽光萬里的夏威夷海灘上，現(xiàn)場欣賞那些比基尼的美女們。

白馬一笑：

白馬以后我按照中國的習(xí)俗，給你燒幾個紙?jiān)谋然醽怼?/p>

艾隆呵呵，那先謝了。

艾隆環(huán)顧四周，臉上的戲謔之情慢慢淡去，

艾隆這里躺著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被打敗。你看看他們的手，到最后一刻都還握著武器。

如他所言，死去的吸血鬼們，僵硬的手中都還緊緊握著鋒利的刀劍，或者早已沒有子彈的槍支。

艾隆我們是高貴的族群，從不與外族通婚，也不襲擊人類，吸食的血液，都已真金白銀購買回來。

艾隆我們在這座地下城里，優(yōu)雅而干凈地生活。

艾隆狼人不同，他們可以同任何族群聯(lián)姻，只求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nèi)繁殖出更多的后代，他們不怕陽光，在白天，是風(fēng)度翩翩的正人君子，以各種身份隱藏在人類世界，晚上，他們變回野獸的原貌，咬斷人類的脖子吸干血液，第二天再若無其事地繼續(xù)他們的人類生活。

艾隆可笑的是，當(dāng)狼人知道我們擁有殺死他們的能力時便開始將自己干的惡事嫁禍到我們頭上，于是，不知從幾時開始，不屑于真相的我們，成為了人類心中十惡不赦的吸血惡魔。

艾隆標(biāo)榜正義的法師與吸血鬼獵人們從此以追殺我們?yōu)闃s。

艾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弱下去，

艾隆我們不喜歡打仗，但是必須保護(hù)自己的家人。與狼人的戰(zhàn)爭，從遠(yuǎn)古到現(xiàn)在……

他猛烈地咳嗽起來，白馬看到他心口那匕首里，已然爬出了紅紅的血絲，沿著晶體之內(nèi)天然的裂紋擴(kuò)散開來。

白馬知道陽光是他的致命敵人，被封入陽光的匕首刺中，后果對哪個吸血鬼都一樣，區(qū)別只在于死得快點(diǎn)還是慢點(diǎn)。

白馬休息下，別說了，我明白。

白馬看著他越發(fā)暗淡的眼睛道。

艾隆你不明白。

艾隆捂住心口，氣若游絲道，

艾隆他們說，我們這個族群早晚都會滅絕，不論如何努力，這世界都不會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他們會超過我們，不論從數(shù)量還是本領(lǐng)，終有一天，他們會將我們所有同類從地下拖出來，在太陽下變成灰燼。

白馬確實(shí)是惡毒的挑釁。

白馬點(diǎn)點(diǎn)頭。

艾隆陽光，是我們最懼怕，也是最渴望的。

艾隆沉默片刻，仿佛所有力氣都散去了，緩緩道：

艾隆白馬，你相信有一天，我們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陽光下么？

白馬問我這個，還不如問我為什么折返回來。

艾隆伊莉絲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這個。

艾隆笑笑。

艾隆你都說了她安好，我還有什么可問的。

白馬微微一怔，沒吱聲。

艾隆你是第一個被邀請進(jìn)入這里的人類，你有四十二次成功幫助他人逃脫追殺的經(jīng)歷，把伊莉絲交給你，我很放心。我將我們商定的逃亡路線寫在書信里，佯裝出打算燒掉又沒燒完的樣子，狼人們搜查的時候，很容易看見。

艾隆將頭靠在沙發(fā)背上，狡黠地笑。

白馬你就不怕我真按原計(jì)劃跑路么？

白馬一挑眉。

艾隆如果你這么蠢，我怎么可能雇傭你。

艾隆把臉轉(zhuǎn)向他，

艾隆白馬，你還記得你帶伊莉絲離開之前，我跟你講的話么？

白馬記得。

白馬點(diǎn)頭，

白馬你說，只要伊莉絲活著，狼人的天敵就不會消失。

艾隆她的身上，有最高貴純潔的血統(tǒng)。這意味著她擁有普通吸血鬼所沒有的本領(lǐng)，速度，力量，以及智慧。我們的祖先，就是憑借這三點(diǎn)，打敗了狼人。雖然我們現(xiàn)在落入劣勢，但也只是現(xiàn)在而已。

艾隆眼里似乎燃起了火焰，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艾隆可是，這孩子身上的火焰，卻快要熄滅了。

白馬面無表情，亦不做聲。

艾隆從脖子上扯下一根鏈子，那上頭，拴著一塊鴿子蛋大小的呈半透明狀的紅色石塊，鮮艷欲滴又溫婉瑩潤。

艾隆這是我妻子留下的紅紋石，這石頭產(chǎn)于奧第斯山脈，被稱為‘印加玫瑰’，你將它帶給伊莉絲。

白馬接過鏈子，那塊石頭停在他的掌心中，紅得可愛，仿佛一顆跳動的小心臟。

艾隆我妻子很美，劍術(shù)也十分了得，狼人們都怕她，哪怕她受了重傷也不敢靠近。我還記得她跟我說的最后一句是，這塊石頭里，裝著一顆生生不滅的心。這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

艾隆的眼睛慢慢閉上，

艾隆時間太快，白駒過隙。

白馬我同意。但你沒有背叛時間，你夫人也沒有，你們很圓滿。

白馬望著他，

白馬我回來這里，只是想替人轉(zhuǎn)告你一句話。

他上前，對艾隆附耳幾句。

艾隆半閉的眼睛里，飛逝過悲傷卻又喜悅的光華，枯槁的手微微抬起，最終無力地垂下。

白馬將項(xiàng)鏈小心收好，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了艾隆的臉上，這是個有尊嚴(yán)的吸血鬼，應(yīng)該有尊嚴(yán)地死去。

臨走之時，他在這里點(diǎn)起了火，火焰圍繞著所有那些到死也不肯放下武器的吸血鬼，越燒越旺。

現(xiàn)在是深夜，里馬克河岸邊，搖搖晃晃走過幾個舉著啤酒瓶，嬉鬧不止的年輕人。

年輕人??！一匹馬飛過去啦！

其中一個面朝博物館方向的酒鬼，突然指著天空喊到。

其余伙伴轉(zhuǎn)過去看，漆黑的夜空靜悄悄，連星星都沒幾顆。

另一年輕人你個傻子，喝多了吧，眼花了吧！

眾人戳著對方腦袋大笑。

醉眼朦朧的家伙甩甩頭，再看看天上，叨叨著：

年輕人沒有馬啊……我醉啦？

一幫人笑鬧著離去。

夜空深處，一匹雪色白馬，迎風(fēng)而馳……

作者吸血鬼，高貴的族群，優(yōu)雅而干凈，在黑夜，日復(fù)一日，活得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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