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鬼域的天空無月亦無星,像是被世間一切的光明拋棄,孤傲而艱難地存在于天地之間。唯有斑斕鬼影,恍惚間掠過夜空,留下一縷縷晦暗的光影,發(fā)出輕輕的嗚咽聲。
整座魔山靜靜佇立于東岳大道的盡頭,鬼域的最高處,大而無芒,又被無數(shù)云霧繚繞,遠(yuǎn)望去,盡是蕭瑟與肅穆。
魔山之巔,魔宮寢殿,鸞榻之旁,一襲紅衣半倚在榻旁,微合著雙眸,靜靜地守在尚在昏睡的桐夜身邊。
突然,原本靜謐的夜被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打破。那聲音雖然細(xì)微,但還是被一向敏捷的瀟瀟捕捉到了。
黑暗之中,瀟瀟原本微合的雙眼閃爍了一下,右手默默握緊了隱在袖中的玉笛,警惕地向四周觀察。
確定那聲音來自殿外,瀟瀟立時執(zhí)笛飛身而出,不過眨眼之間,便將玉笛架到了闖入者的脖頸旁。
“弟妹且慢!是我,楓堤?!睏鞯踢B忙舉起雙手,低聲道。
瀟瀟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這才姑且放下心來,將那玉笛收回袖中,回身向楓堤抱歉地拱了拱手,賠罪道:“鬼域夜黑,方才沒能看清哥哥,實(shí)在是冒昧了。”
“無妨無妨”,楓堤大剌剌地?cái)[擺手:“小夜有如此聰慧機(jī)敏的佳人在旁,我這個作哥哥的該高興才是。”
“不知哥哥深夜來訪,所為何事?”瀟瀟輕聲問道。
楓堤臉上露出幾分歉疚與為難,一只手不好意思地?fù)狭藫虾竽X勺,大約尷尬了數(shù)秒,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突然單膝跪地在瀟瀟面前:“昨日,我因幫中兄弟一事而錯傷了你,還有小夜,今日,我是來向你們賠罪的?!?/p>
瀟瀟見狀忙將楓堤扶起:“哥哥昨日因楓嶺一事深受打擊,情緒一時間沒能控制住,所以才說錯了話,我自然是能夠理解的,否則,我今日也不會放心將桐夜交給你,自己前去九幽啊。只是哥哥昨日的那些話,可能真的傷了桐夜的心,桐夜一向良善,也最忌諱他人以鬼神之分評價高低貴賤......”
楓堤大睜著一雙委屈的狗狗眼,可憐巴巴地看向?yàn)t瀟,那一瞬間,瀟瀟仿佛看到了桐夜委屈時的模樣。瀟瀟不禁在心中默默感嘆:不愧是親兄弟,那委屈到惹人憐愛的樣子可謂是一模一樣!
楓堤不禁感嘆:“弟妹素來通情達(dá)理,只是”,楓堤沉沉嘆了一聲,哀涼道:“我昨日的話對于小夜而言,確乎是過于殘忍了,我本想今夜獨(dú)自離開鬼域,畢竟,我實(shí)在是沒有臉面繼續(xù)留在這里,妄圖求得小夜的原諒,但是思來想去,尚有一事未盡,想趁小夜未醒前完成,再最后看他一眼,好嗎?”
瀟瀟看向楓堤的眼中皆是哀憐,她也不知為何,明明相互牽掛的兄弟二人,怎么如今要走到這般天地。尚來不及出神,瀟瀟忙將楓堤引入寢殿之中。
在看到桐夜在榻上沉沉睡著的樣子的那一刻,一向爽朗糙漢的楓堤竟紅了眼眶——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親,是他從小抱在懷中的寵著、愛著的弟弟,是他曾經(jīng)許諾要守護(hù)一世的人。可是他楓堤是個大笨蛋!因?yàn)樽约旱拿ё捕鴤噶说艿艿男?,也許這一次,弟弟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楓堤小心翼翼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桐夜的臉龐,一雙眼含淚凝望著,細(xì)細(xì)描摹著眼前人,許久。
最后,只見楓堤從懷中掏出一只用楓木打磨而成的小人,那小人木雕并不精致,五官甚至可謂潦草至極,一眼便能看出是出自孩童之手,那小人身上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跡:“桐夜”。
楓堤輕輕將那小木人放在桐夜枕邊,最后回望了一眼桐夜,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起身向門外走去。
瀟瀟連忙跟了上來,于寢殿外拉住了楓堤,柔聲安慰道:“哥哥不必太過悲觀,桐夜一向重情,我想他心中明了你對他的牽掛,總有一天,他會選擇原諒?!?/p>
楓堤轉(zhuǎn)身輕笑:“那個小木人,是小夜出生時我專門做給他的禮物,他很喜歡,所以一直帶在身上,在他三歲那年,他劍氣失控,域澄想要帶走他,可是小夜太依賴我,不愿與我分開,域澄便以小夜的性命威脅我,要我主動離開小夜。我為了讓小夜聽話離開我,便說他是惡魔,留在我身邊只會拖累我,那是我第一次與小夜決裂。那一天,小夜離開我的那一幕,我至今都?xì)v歷在目,他用那樣絕望的目光看著我,可是手中還緊緊攥著這個小木人,也許,他是在用這個玩偶來說服自己,哥哥還愛他。只是,他那時病得太重,在域澄抱走他的時候,他昏了過去,這個小木人,便不慎被丟在了地上。自那以后,我便一直將它隨身攜帶,直到今日,才將它交還給小夜,就當(dāng)是我這個不稱職的哥哥,留給他的最后一樣?xùn)|西吧?!?/p>
瀟瀟聽罷,眼中已然含淚,她輕輕拍了拍楓堤的肩:“哥哥,桐夜所求不多,要的只是你的一點(diǎn)信任,下一次,如果你們兄弟二人還有下一次相見,我相信,哥哥會給他這份信任的。”
楓堤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而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