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與小丑

#00#

“x市精神病院發(fā)生一起槍殺案。”

紅藍(lán)的光刺眼的交織著。

被封鎖的現(xiàn)場里只有兩個(gè)當(dāng)事人，一個(gè)活人，一個(gè)死人。

大雨一直在下。

被搶指著的，被大雨沖花妝容的小丑。

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一會(huì)——

“警察同志?！毙〕筇痤^，臉上帶著淡然的表情看著我，說：“聽我講一個(gè)故事吧，我不是兇手?！?/p>

我挑了挑眉，證據(jù)確鑿，他竟然還想抵抗嗎？

嘖，竟然有些好奇。

我示意他講。

小丑將地上的人懷里的書抽出來，翻開第一頁。

這是一個(gè)，冗長的故事。

x市精神病院是一間不受管束的精神病院，里頭出過無數(shù)殺人案，但是每一次的罪名都追究不到他們身上。

這間精神病院546病房里住著這么兩個(gè)患者。

一個(gè)被稱之為小丑，一個(gè)被稱之為瘋子。

一個(gè)孤僻成性，寫的故事里都是瘋言瘋語。一個(gè)涂著小丑面具，咧開嘴根本不會(huì)讓人捧腹大笑。

反正，都不是什么大家會(huì)喜歡的人。

瘋子，小丑。

精神病院里頭的人都這樣稱呼他們，以至于大家都忘記了他們原本的名字。

一個(gè)瘋子，一個(gè)小丑。

#01#

小丑端著一盆白色梔子花走進(jìn)546病房。

“瘋子，快看。”小丑對著瘋子說。

瘋子坐在病床上，抬起原本在看書的眸子。

“好看吧——”小丑難掩得意的神情，將梔子花湊近瘋子眼前：“這可是我自己種的呢，連護(hù)士小姐都說它很美呢！”

小丑揚(yáng)起微笑，明明是讓人感到溫暖才對，但是那笑容在厚厚的顏料層下顯得是那么恐怖又猙獰。

瘋子盯了良久，吐出幾個(gè)字眼，聲音小的不行。

“白，美?！北緛砭褪枪缕У娜藘骸?/p>

反正小丑也聽不大清楚，看著嘴型——

應(yīng)該是在說梔子花白色的很美吧。

那個(gè)下午留在瘋子腦海里的，是一個(gè)微笑，和一朵白色的梔子花。

#02#

瘋子是當(dāng)過特種兵當(dāng)過警察間諜的人，但是就因?yàn)闅⒘巳吮粰z測出患上精神病了所以沒得干了來這里了。

嘿，別太糾結(jié)他的身份或經(jīng)歷，看上去雖然匪夷所思，病人檔案上的東西真實(shí)性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強(qiáng)，我只是逐字逐句規(guī)規(guī)矩矩準(zhǔn)準(zhǔn)確確念出來罷了，真真正正的童叟無欺。

至于小丑嘛……就是一個(gè)單純的殺人犯，也沒坐牢，因?yàn)槿思沂蔷癫』颊摺?/p>

反正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但是他們被安排在了同一個(gè)雙人病房。

瘋子第一次踏進(jìn)這個(gè)病房的時(shí)候，看到的是小丑坐在靠窗的病房上，朝著他詭異的笑。

四目相對，彼此無言。

#03#

一個(gè)下著大雨的夜晚。

有閃電和雷鳴。

瘋子向來睡眠很淺，睜開眼打算開床頭燈看書。

反正這么吵，也睡不著了。

“你醒來啦。”是小丑的聲音。

瘋子看向小丑，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你醒啦。”小丑又問了一次，閃電和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笑起來發(fā)出古怪的笑聲，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一樣，讓瘋子心里發(fā)毛。

“恩，你也剛醒？”

“哪里的話——我盯著你好久啦?！?/p>

小丑伸出手指指著瘋子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好美啊，像星星一樣明亮，還有我的影子。”小丑又將手指移開瘋子的眼睛，指著床頭柜上的那盆白色梔子花。

“美的讓我想毀掉?！?/p>

#04#

雨后當(dāng)然是晴天。

“瘋子！瘋子！快看彩虹！”小丑激動(dòng)地拍了拍瘋子的手臂。

“恩，看到了，彩虹?！?/p>

你看這美麗的天氣，是用昨日的電閃雷鳴惹人厭煩害怕才換來的。

你呢？

#05#

瘋子推開浴室的門，打算洗把臉?biāo)X去。

“呀——”小丑拖長了的陰陽怪氣的聲音。

地上是五顏六色的，站著的，是臉蛋白皙的人兒。

那便是瘋子第一次看到小丑面具下的樣子。

不敢說那一眼便可以牢記千百萬年，卻也是印象深刻。

“不好意思?！悲傋愚D(zhuǎn)身匆忙離開，后頭傳來小丑不在意的聲音。

“沒關(guān)系，反正——都是男人嘛。”

一字不落的，準(zhǔn)確落入瘋子的耳朵里頭。

#06#

當(dāng)瘋子第二日再次睜開眼睛的時(shí)候，迎接他的不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而是一個(gè)人溫順模樣的臉龐。

昨天才剛剛見過的。

沒有一丁點(diǎn)濃墨重彩的，白暫的，就像這世界上最純凈的孩子。

“白……小丑？”瘋子用手指戳了戳小丑的臉蛋。

小丑睜開眼，那雙眼睛里頭，有星星。

“誒——”猛地坐起來，“我怎么——怎么坐在你床上？！”

瞬間清醒。

瘋子攤開手，搖了搖頭。

“對不起！”

“沒關(guān)系?！悲傋舆珠_嘴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

那一瞬間，感覺好像這世界上所有美麗的東西在他面前都不能稱之為“美麗”了。

就是這樣迷人的樣子，你們在他面前全部都得慚愧。

只是下一句話讓小丑皺起了眉頭。

“反正——都是男人嘛。”

好像在什么時(shí)候也這樣說過。

#07#

小丑覺得自己有夢游癥。

因?yàn)樗X子里總是會(huì)有他記得不曾經(jīng)歷過的，模模糊糊的，卻又真真切切存在的片段。

有時(shí)候是電閃雷鳴的夜晚，有時(shí)候是血液噴射出來滾燙的溫度，有時(shí)候是一雙眼里頭有星星的眸子。

有時(shí)候...

想不起來了。

#08#

瘋子喜歡看書，最近小丑發(fā)現(xiàn)瘋子的書的扉頁上，都有瘋子的字跡，都是一些瘋言瘋語。

瘋子的床頭柜子里裝滿了書。

#09#

“瘋子?！?/p>

“恩？”

“你還是警察嗎?！?/p>

“我現(xiàn)在在精神病院?！?/p>

“我的意思是，你來精神病院是一回事，你還有沒有警察的頭銜干沒干警察的事情是另外一回事。”

“——你看了我的書嗎。”

小丑沒有講話，他眼里是瘋子嚴(yán)肅認(rèn)真的神情。

#10#

——你看了我的書嗎？

你看了嗎？

#11#

瘋子發(fā)現(xiàn)小丑會(huì)在深夜打開他的床頭柜，偷偷的翻開他的書的扉頁，一邊在筆記本上記著什么，是燙金邊的筆記本。

在皎潔的月光下，小丑的側(cè)顏顯得無限透明。

翻了個(gè)身。

算了不管了，反正小丑也看不懂。

應(yīng)該……看不懂吧？

#12#

小丑不見了。

小丑不見了。

小丑不見了。

瘋子腦海里只剩下這句話了。

#13#

瘋子找到小丑是在精神病院里頭唯一一條小道上找到的。

總有一些病人的尸體從這里被發(fā)現(xiàn)被抬出，這里頭空氣里仿佛都全部彌漫著鐵銹味。

也不知道見證了多少鮮血的飛濺肉體的毀滅。

小丑的身影此刻顯得落魄無助渺小落魄。

額頭上的淤青，嘴角的血跡無一不在說著自己受到了什么傷害。

瘋子心里被狠狠的一揪，朝他跑過去：“小丑?！?/p>

“瘋子。”

“你……誰干的？”

“沒有誰。”小丑搖了搖頭：“瘋子，我回來了?！?/p>

“你回來了?！?/p>

“我……我回來了……”聲線突然變得顫抖起來。

那一瞬，城池淪陷，全盤崩塌。

他只想抱住他，他不想管他是誰，他只想抱住他，懷抱住他的一切。

什么都別想。

瘋子一把抱住他。

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

真是令人討厭的季節(jié)。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不帶停頓的，仿佛要講自己的一切讓全世界人都聽到！

“你回來了回來了我知道我們都知道你回來了！”同樣不帶停頓的回應(yīng)。

“瘋子……我回來了……我差點(diǎn)以為……我回不來了……”紅了眼眶，用力的回抱住瘋子，仿佛是要將他懷進(jìn)自己的胸膛一樣。

渾身顫抖著，用力的，懷抱住瘋子。

“是誰……”瘋子安撫著他，問。

“瘋子，下雨了。”答非所問。

“我知道?！辈蝗ゼm結(jié)他的回應(yīng)。

“瘋子，我的妝花了染到你的衣服上了?！?/p>

“沒關(guān)系?！?/p>

“瘋子，我好冷?！?/p>

“你好美?！币泊鸱撬鶈?。

小丑的頭發(fā)遮住了他眼睛里頭的光。

“阿白，好美?！?/p>

“阿白，有我?！?/p>

雨落在他們身上。

那天瘋子叫的，是連他自己都差點(diǎn)忘記的大名。

#14#

“好冷，真的好冷?！?/p>

冷死了。

#15#

小路上每一次噴灑出的鮮血都是一次絕美的畫面。

都說了——

這是一家不受管束的精神病院。

#16#

“小丑？”

在病房角落里顫抖著的那個(gè)身影，是小丑沒錯(cuò)吧？

“小丑?！睖嘏拇笫謸嵘闲〕蟮谋巢俊?/p>

“瘋子……是瘋子嗎……”小丑轉(zhuǎn)過頭，“瘋子……我……好冷?！?/p>

“我去給你拿件衣服?！?/p>

“瘋子……我覺得我要……離開你了……”

“不會(huì)的?！彼坪跣攀牡┑?/p>

彼此的眼睛都像鉆石一樣閃閃發(fā)亮。

#17#

好冷……好像全身都僵硬了……動(dòng)不了……

——那是因?yàn)槟憷Я?，快睡吧?/p>

是這樣嗎……

——沒錯(cuò)，你快閉上眼睛吧。

那……晚安。

——晚安。

#18#

“瘋子，你知道這條小路死了多少個(gè)患者嗎。”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患者嘛……大概有一百個(gè)？一千個(gè)？一萬個(gè)？”小丑一把握住瘋子的手腕，一臉天真無邪，眼睛里頭卻是不顧一切的瘋狂：“我知道血液濺出來的樣子美極了，我見過。”

語氣就像小孩子炫耀自己甜甜的棒棒糖一般。

讓我為你的人生再添上最后一筆吧——

你人生中的每一筆濃墨重彩，都要在此刻戛然而止了！

我的瘋子！

我的警察大人！

#19#

我已經(jīng)失去耐心聽下去這個(gè)聽上去更像是瞎編的爛俗小說劇情了，忍不住打斷他。

他并沒有回應(yīng)我，只是翻了翻剩下的頁碼，對我比了一個(gè)“2”。

好吧，處于尊重，不管是兩頁還是兩分鐘，勞煩您繼續(xù)。

#20#

“?。’傋?，抱歉……我偷看了你的書啊?！毙〕蠛孟袷窍肫鹗裁匆粯?，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抱歉的笑了笑。

“哦。”

“欸——”小丑拉長了尾音：“你怎么那么冷漠呢？我可什么都知道了啊警察大人?！?/p>

“哦?！庇质抢淠囊宦?。

小丑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冷下臉，從腰間掏出了槍，抵住了瘋子的額頭。

“警察先生，你手里是什么?！?/p>

“怕你重新組織我的故事太累了，阿白?！悲傋由钌畹赝?，仿佛是在看什么絕世珍寶一般，似乎要將這令人害怕的臉龐深深刻入腦海中再獨(dú)自欣賞：“你好美，真的?！?/p>

“我一點(diǎn)也不美，我可是小丑?！?/p>

“可我是瘋子。

“瘋子眼里，小丑才最美。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呯——”槍聲打斷了瘋子的話。

嘿，在我還沒有徹底沉睡之前，可以自以為是的認(rèn)為你只是撐不住氣了嗎？

你看，還是我，略勝一籌吧。

滾燙的血液濺到小丑身上。

只留下無措無知的他——

“阿……燦？”

連燦爛的燦，在最后都只是暗淡離場。

戲曲落幕了，看戲的人們都可以散了。

#21#

警車鳴叫劃破耳膜。

“舉起手來！”

在故事的最終，兩個(gè)人終于彼此呼喚了，已經(jīng)被他人遺忘的，最初的名字。

根本抑制不住淚水。

#22#

“我講完啦，快把我銬起來，是我殺的他——”小丑將本子隨手仍在地上的人身上，臉上皆是鄙夷和憐憫：“喂，他剛才，和你一起走啦?！?/p>

我疑惑的看著他。

#23#

“阿白，雙重人格精神病患者?！?/p>

“阿燦，在任務(wù)里死亡的警察?！?/p>

“阿燦留下的遺物，是一柜子記錄著瘋言瘋語的書，和一本日記本。”

“阿白有一本燙金邊的筆記本，里面是阿燦的瘋言瘋語。”

“阿燦的文字里，句子都有一定的規(guī)律，重新將字組成一句話，才是真正的內(nèi)容?！?/p>

“阿白講的故事，就是以上帝的視角，講著阿燦和阿白的故事?！?/p>

#24#

瘋子和小丑的故事落幕了。

阿白和阿燦的故事沒有了。

#25#

“你好，我是警察，是負(fù)責(zé)審問你的?！?/p>

“好?！?/p>

“名字?！?/p>

“白?！?/p>

“身份?！?/p>

“之前是精神病患者?！?/p>

“之前？”

“對，之前?！?/p>

他陰森森的笑了。

上一章 01 瘋子與小丑最新章節(jié) 下一章 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