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孩兒能挨著您睡嗎？”
在自己的那塊地兒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敖丙終于受不住了，化作人形就朝不遠(yuǎn)處正盤在定海神針上的敖廣跑去。
若是在平時，敖廣是不允許敖丙這么粘著自己的，敖丙也懂得要自立，本身也不會挨自家父王太近。可今晚似乎略有些不同，敖廣看著面前明顯受了些驚嚇的兒子，輕出一口氣，龍頭向前一探便將敖丙接到了自己身上。
確認(rèn)敖丙在自己的龍身上趴穩(wěn)不會掉下來后，敖廣輕聲問道:
“吾兒，如何？睡不著？”
“嗯……有點(diǎn)……被嚇到……”
敖丙這么說著，還在自家父王巨大的龍身上縮了縮，調(diào)整好睡姿，順道揪住敖廣龍背上幾簇灰白的鬃毛，蹭了蹭，接著道，
“父王……金吒哥哥好像有點(diǎn)不對勁——他體內(nèi)……好像真的有妖物……”
“吾兒，汝也感受到了？”
“嗯，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孩兒看到了——金吒哥哥的眼睛一瞬間變得好奇怪，很嚇人，完全不像人族的眼睛，反倒是像極了妖族的……不過很快就變回原樣了?！?/p>
說到這，敖丙還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孩兒能明顯感覺到金吒哥哥在努力壓制那妖物，所以金吒哥哥的眼睛很快就變回來了——孩兒慚愧，盡管如此還是被嚇到了……”
“不必慚愧，吾兒——那妖物不簡單，修為甚至可能還要超過為父一截?！?/p>
“那金吒哥哥會不會很危險？！父王，孩兒從未見過那樣的妖瞳……那是在孩兒目前所見的所有妖族身上都不曾見過的——很特別，也很嚇人?！?/p>
“哦？是何種模樣？來與為父說說。”
“是金色的……比金吒哥哥那身衣服的顏色還要純粹，很亮，可瞳孔又黑得過分，深不見底那種……”
“……金色的妖瞳……”
敖廣聞言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沒什么頭緒，
“為父還未曾見過金色的妖瞳，不過，倒是略有耳聞?！?/p>
“那是什么呢？”
敖廣此話一出，敖丙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起來了，連忙支起上半身，為了輕松而放出的藍(lán)白小龍尾也在身后甩來甩去，看上去興奮極了。
這模樣，完全不像被嚇著了。
而敖廣作為一個稱職的父親，自然也沒讓這小兒子失望，輕咳一聲便開始講故事，聲音和之前講話時一般輕，完全沒了平日里的威嚴(yán)，只有他和他身上的敖丙能聽清:
“傳說，那造人補(bǔ)天的女媧上神，身旁有兩位護(hù)法——一為雌性，乃血統(tǒng)不純正的白龍，名為「白矖（xi第三聲）」；一為雄性，乃未修煉成龍的黑蛇，無足無翅而能騰云駕霧，名為「螣（teng第二聲）蛇」?！?/p>
“……白矖……螣蛇……”
敖丙聞言微皺起眉，細(xì)細(xì)咀嚼這兩個名字，最終搖搖頭，
“抱歉父王——孩兒不知?！?/p>
“汝不知也在情理之中——時間太久遠(yuǎn)了。螣蛇與白矖，都可算作「仙獸」了，但體內(nèi)仍存有一定妖力，是難得的，能同時使用「神力」與「妖力」的獸。”
“……所以……所以不論是「仙氣」還是「魔氣」，他們都能夠吸收修煉？”
“沒錯?！?/p>
敖廣緩緩點(diǎn)頭，
“他們與吾等同宗同源，但由于是女媧上神所制，與吾等相比還是略有不同——傳說，只有他們的妖瞳是純金色的，那色澤，甚至較吾輩龍族血液的金色還要純正?！?/p>
“那金吒哥哥身體里的……就是他們之一？”
敖廣的話把敖丙嚇著了，
“如此強(qiáng)大的妖獸……金吒哥哥只是個普通的修行者啊，會不會對他身體造成負(fù)擔(dān)??？！”
“在那李家大太子體內(nèi)的究竟是哪位，這為父還無法確定——只知那妖物十分強(qiáng)大罷了。至于會不會造成負(fù)擔(dān)……吾兒，無需擔(dān)心?！?/p>
“誒？可萬一真的是他們……父王您不是說他們是女媧上神的護(hù)法嗎？吾兒聽師父說過女媧上神的傳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是世界剛形成沒多久的時候……”
一邊努力回憶，敖丙一邊說著，
“想必他們的歲數(shù)是比父王您還要大上許多的——哪怕先拋開強(qiáng)大與否，光是這時間沉淀下的妖性，都讓金吒哥哥很難應(yīng)付吧？！”
“莫要著急，吾兒——這世界之大，擁有純金色妖瞳的妖物，或許并不止他們兩位?！?/p>
“這……”
“或許那李家大太子體內(nèi)的妖物，只是妖力強(qiáng)大罷了，資格并不老——僅僅妖力強(qiáng)大，為父認(rèn)為那李家大太子還是有辦法對付的?！?/p>
“其他……其他金瞳的妖怪？”
敖丙眨眨眼，表示不解，敖廣卻不打算再做過多的科普——像這些東西，還是得留下幾分余地，讓孩子自己去探索才是，若是一開始就選擇全盤托出，那會失了不少樂趣。
金色的妖瞳……其實(shí)，若是敖丙沒看錯，那八九不離十就是他們兩位之中的一位了——白矖或螣蛇。
敖廣方才那只是在安慰他——他不想自家兒子因?yàn)檫@事兒過分勞神而誤了自己的事情。
不過……傳說那螣蛇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兇將，為火相，周身常圍繞著火焰……那李家大太子怎么看都與他相性不合。
與那「魔丸」倒是挺符合的……
至于白矖……
只知傳說中白矖為雌性，龍種，且身為龍的血統(tǒng)還不太純正，也不知修煉的是何方仙術(shù)……
只是……他們都是上古時期的仙獸，與四大兇獸，四大神獸同位，又如何會與這陳塘關(guān)李靖家的大太子扯上關(guān)系？
真是蹊蹺……
敖廣一邊想一遍不動聲色的輕輕甩著遠(yuǎn)在定海神針上方的龍尾，最后總結(jié)道:
“吾兒，莫要擔(dān)心，那李家大太子體內(nèi)的妖物是這兩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是上古仙獸，如何會輕易與現(xiàn)在的修行者扯上關(guān)系？”
“唔……”
“何況，為父不是說過——無論那妖物多么強(qiáng)大，與這大太子都是「共生共存」?！?/p>
“……「共生共存」？”
敖丙聞言皺皺眉，接著眼前一亮，
“也……也就是說，不管是什么妖物，都不會傷害金吒哥哥，對不對？多厲害的都不行？資格多老的都不行？！”
“沒錯——吾兒，現(xiàn)在安下心來，休息吧?！?/p>
“嗯……”
得到自家父王肯定的答復(fù)和安慰，敖丙長出一口氣，依煙安下心來，直接就趴在了敖廣的身上，時刻準(zhǔn)備睡著。敖廣見狀還伸出龍爪，輕輕推了這小兒子一下，將他的睡姿改為朝右側(cè)臥:
“吾兒，莫要趴著休息——尤其是以人形時，對修煉不利。”
“嗯。”
敖丙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做回應(yīng)，之后很乖地側(cè)身躺好，擁著自家父王龍背上的灰白鬃毛，才總算是安心睡去。
這天晚上，敖丙是通過聽自家父王講故事驅(qū)散恐懼，安心睡覺了。但是金吒睡得并不好——應(yīng)該說，是完全睡不著，直到現(xiàn)在都還清醒著呢，只是將眼睛閉上走個形式。
本來，他都已經(jīng)把這事兒給忘了，結(jié)果今天給敖廣這么一提，便一下全都想了起來——不如說，他一直沒忘，只是刻意不讓自己去想。
不去想關(guān)于那妖怪的事……
「怎么？這么久過去了，還討厭我？」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腦中響起，驚得金吒一下睜開了眼睛，若不是為了避免吵醒自己身旁已經(jīng)熟睡的哪吒，他這會兒怕是要跳起來了。
「呵，膽子還是這么小?！?/p>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年紀(jì)不大，二三十歲的樣子，語氣間盡是調(diào)侃，
「十幾年了——怎么？看著人長大了不少，膽子還是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那樣可不行啊，你看看你家弟弟，哪個不膽大的？」
“嘁……我怎么樣，還用不著你管……”
金吒壓低了聲音反駁，卻猛然覺得胸口一陣脹痛，引得他不由一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則死死攥住了被自己墊在身下的外衣，同時咬緊牙關(guān)好讓自己不至于叫出聲，
“你……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變強(qiáng)了？抱歉沒告訴你——我很早就完全恢復(fù)了，我原本就很強(qiáng)?！?/p>
“……”
「放心，我不會害你——那龍妖說的沒錯，你我現(xiàn)在共生共存，你要是一不小心死了，那我也活不了?！?/p>
“嘖……你現(xiàn)在……是想出來嗎？”
「哦，你以為我要強(qiáng)占你的身體嗎？你誤會了——我不過是感應(yīng)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才想借你的身體看看?！?/p>
“嘁……借？”
這話讓金吒別扭地笑了一下，
“不知閣下何時還呢?！?/p>
「嘁，性子倒還是這樣——看起來，你討厭我的程度，大概完全不亞于你討厭那個什么楊戩了吧？」
“……他好歹……還幫過我……”
「我就沒幫過你嗎？我救了你的命！」
“是楊戩救的——與你無關(guān)?！?/p>
說著，金吒還將臉埋進(jìn)自己攥住身下外衣那只手的臂彎里，閉上眼——那件事，光想想就心煩得要命，也正是因?yàn)槟羌?，他才一直對楊戩沒有好臉色。
雖然，這事兒并不怪那三眼半神……
「……嘿，金吒，別總這樣嘛，你看我都不得不逗你開心了——我想和你變得要好的?！?/p>
“……不需要……”
「……金吒，你如果一直抗拒我，就算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也會很難受的——從我剛和你說話你就感覺到了吧？胸口和丹田很難受，就像被什么東西壓著擠著似的，對不對？我已經(jīng)很小心了?！?/p>
“……”
金吒聞言不語，捂住自己心口的那只手卻不由自主加大了力道，修剪平整的指甲幾乎要穿透里衣在皮膚上留下傷痕。
是真的，很難受……
「……看來你還是不想接受我?！?/p>
“……廢話……”
誰會想接受莫名其妙就寄生在身上的家伙？！
還是趁著宿主受傷的時候……
這么想著，金吒長出一口氣，把原本就不大的動靜壓得更小了，同時身子還往邊上小心挪了挪，生怕吵著哪吒。
只是臉仍然埋在臂彎里不肯抬起來，眼睛也閉得緊緊的，乍一看真像是在安穩(wěn)睡覺，而不是在和體內(nèi)那家伙吵架。
「我那是迫不得已啊——我那時快死了，你也快死了，咱倆合計一下才勉強(qiáng)活下來的……雖然后邊發(fā)生的事有些超出了我的預(yù)料，但結(jié)果不是好的嗎？我們都活下來了?！?/p>
“作為妖怪，活這么久還不知道自己發(fā)情期是什么時候……沒用……”
「好吧……我承認(rèn)這是我的不對，我也是第一次和別人共生，哪知道我本身的特性會帶到宿主身上啊……」
“嘁……笨蛋……”
「噗嗤，好我接受你給我的新稱謂，不過……你就不好奇一下我這回是看上了什么嗎？絕對很刺激！」
“……沒興趣。”
「好了，稍微放下點(diǎn)戒備吧——要知道，我在你體內(nèi)待了這么久，別說占你身體，就連我倆說話的次數(shù)，半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啊……哦，我現(xiàn)在還沒有手?！?/p>
那男聲在金吒腦海里滔滔不絕，語調(diào)也從一開始的低沉嚴(yán)肅逐漸變得歡快跳脫，在說到最后的時候，金吒幾乎都能看見有一條小蛇在自己面前搖頭晃腦地甩尾巴，似乎很煩惱自己為什么沒有手。
不過這家伙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了:
「嘛沒事，等我化成人形就有了——我人形可帥了你知不知道？白矖都夸我！她可是很少夸人的喲～」
“……”
「好啦別總是苦著臉，那妖龍不是也說了嗎？我們要好好相處，共生共存的嘛。好好相處多聊聊天～」
“……那是「龍王」……沒禮貌……”
「……你三弟也沒見得多有禮貌，你不照樣寵著——你都不知道寵一下我?！?/p>
“你……又不是我弟弟。”
「你就不能把我當(dāng)成你弟弟嗎？哦不對，應(yīng)該你是我弟弟——我比你大得多了。我們明明是一體的！誰都離不開誰！」
“還不是，因?yàn)槟恪?/p>
「……哎算了算了，還是暫時不指望你能和我達(dá)成共識了……看起來你也完全不想聊天了，我就告訴你我感興趣的東西，你哪天自己去看看吧——反正這樣就等于我看了，雖然不是親眼。」
“……”
「嘿我就這么一個要求——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愿望了！拜托！你只要答應(yīng)我以后絕對不出來讓你難受了！」
“……”
「拜托拜托！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對自己人誰都很好的！」
“……我說……你幾歲啊？”
「忘記了——反正比你大就是了?！?/p>
“……啊……算了……”
沉默片刻 ，金吒輕出一口氣，將臉從臂彎里抬起來，睜開眼，總算妥協(xié)了一次。
說實(shí)在的，他還從未與體內(nèi)這家伙講過這么久的話，一般都是幾句就結(jié)束，說話的次數(shù)也少得可憐，今天晚上這回真是讓他有些心力交瘁了。
一個和你關(guān)系不好的家伙在你腦子里不停地叨叨叨，而你自己的身體還因?yàn)樗y受得緊感覺隨時都要窒息……
這誰頂?shù)米“?？?/p>
“你說——我?guī)湍憔褪橇恕?/p>
「真的？！」
“我，雖然討厭你……可我，不會食言……”
金吒眨眨眼，緩緩將身子正過來，只是依舊捂著心口——那兒還難受著呢，不過似乎是因?yàn)殡y受的時間過長，現(xiàn)在反而還適應(yīng)了一些。
顯然，金吒體內(nèi)的那家伙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diǎn)，不由出聲提醒道:
「喂，金吒，你不能這樣適應(yīng)啊——如果不接受我，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的，你這樣適應(yīng)也只是短暫的，很快……」
還沒等他說完，一陣比先前更為兇狠的刺痛瞬間席卷了金吒全身，這刺激得他立馬蜷縮成一團(tuán)。動作之大很快就驚醒了邊上的哪吒，他迷迷糊糊地側(cè)過身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瞬間清醒——
從金吒裸露出的部分皮膚上，一些金紅色的紋路深嵌其中，分外顯眼。那些紋路的覆蓋面積很大，手臂手背甚至沿著金吒的脖子一直爬到他臉上，就好像哪吒身上的艷紅魔紋，只是霸道了不止一星半點(diǎn)兒。
“大哥，你怎么了？！”
哪吒有些慌了，聽到聲音的金吒也努力轉(zhuǎn)頭看向哪吒:
“……三……弟？”
與此同時，那聲音也再次在腦中響起:
「金吒，我想我必須提醒你一句——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你根本無法維持平日里的障眼法，自然也蓋不住那些痕跡……你嚇到你弟弟了?！?/p>
“嘖……”
「哦對了，還是得把事情說一下——那定海神針上，有饕餮的妖丹，你反應(yīng)那么大，也是因?yàn)槲液退a(chǎn)生共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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