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
在距離木吒等人不遠的地方,這位給普賢真人「帶了一路」的「神」正雙手握著自己的長柄釘錘,一臉擔憂地看著腳下被釘錘壓住半邊身子的女魃,嘴里碎碎念著,
“阿青……你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
仰頭盯著這位「神」,女魃沒有說話,臉上除了「冷漠」沒有任何表情——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與「僵尸」無異,而僵尸的身體,都是梆硬梆硬而且很難受到傷害的。
所以,就目前這種程度的壓制,對她的身體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此刻她半邊身子的都已經(jīng)完全被那釘錘上的寒氣凍住了。
兩位「神」就這么安靜地對視,再次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女魃終于緩緩開口:
“好久不見啊……應龍……”
“?!”
女魃此話一出,這被稱為「應龍」的「神」立刻渾身一顫,就連背后那雙巨大的翅翼和長尾都跟著抖了一抖——現(xiàn)在看來,那大概是龍翼和龍尾,
“阿青……阿青,你還記得我嗎?!”
此刻,應龍激動得就連聲音都在微微發(fā)顫,但就在下一秒,在女魃再次開口同時猛地放出威壓時,她瞬間就愣住了:
“你的模樣和名字,本尊可不會忘——那家伙滿腦子滿腦子滿腦子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煩人的家伙!若不是因為你,她與本尊怎么會落得如此地步!”
“?!什……”
其實應龍沒怎么聽清女魃的這段話——女魃方才隨著話語一同放出的威壓讓應龍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這威壓對她沒用,但那個氣息很不對,這導致她立馬就分了心。
而且,她現(xiàn)在的腦子還比較混亂,在這威壓奇怪氣息的影響下什么都沒想太明白,只單純地覺得此刻這被壓在自己釘錘之下的「旱神」似乎有點不對勁。
她的模樣和脾氣都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姑娘相去甚遠,這讓應龍不由眉頭一皺,道:
“你……你不是阿青!”
“本尊當然不是那個懦夫!”
“?!”
仿佛是中了一道天劫,應龍呆愣在原地,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身下的「旱神」,緩緩道,
“可你……這,這明明就是阿青的身體!你不是女魃的話,到底是誰?!你奪走了阿青的身體嗎?這不可能——阿青很強的!”
“嘁……本尊若有得選,才不會選擇這個懦夫的身體!”
女魃白了應龍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旱魃」——你可以稱呼本尊為旱魃?!?/p>
“?「旱魃」?”
這個名稱讓不遠處正應了自家徒弟要求給雷震子輔助療傷的普賢真人眉頭一挑,而靠在一邊由吳鉤雙器靈陪伴休息的木吒則在發(fā)覺師父的神情后感到了些許好奇,忍不住問道:
“師父,「旱魃」……和女魃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p>
普賢真人瞇眼笑笑,之后搖搖頭,
“女魃可是「旱神」,是「神明」哦。但那什么「旱魃」可不一樣——那是徹頭徹尾的妖怪哦~僵尸妖怪,很嚇人的~”
“?!什么?!可她們不是……”
“其實,為師是有聽過關于「女魃」以及「旱魃」的傳說的——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只是在當年黃帝大戰(zhàn)蚩尤之后,女魃因為某些事情回不去天界,被迫留在人間,慢慢被人間的濁氣污染順便發(fā)瘋了而已?!?/p>
輕聲細語地打斷自家徒弟的話,普賢真人撥開雷震子那厚重的羽毛,給已經(jīng)處理好內(nèi)傷的他一點一點涂上療傷藥——當然不是之前給木吒用的那種效果很好但是十分刺激傷口的新藥,
“我想……關于「發(fā)瘋」這件事,應龍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吧?畢竟,她們倆一直分別被軟禁在南方和北方,而應龍大人自己,在精神上倒是硬生生扛下來了……”
“?!那是誰干的?”
普賢真人此話一出,木吒立刻激動地直起身子來,這驚得吳鉤雙器靈中帶著藍色面紋的那個器靈連忙伸手扶住他,被突然扶住的木吒則下意識道謝,
“啊……謝謝,你是……「左輔」?”
器靈——左輔聞言沒有說話,只是淡淡點了下頭,當做了回答——興許是因為嘴巴那一塊被布條纏住,所以才說不了話吧……
可是……這布條都破破爛爛了……
另一位帶著紅色面紋的器靈——「右弼」嘴巴那里的布條倒是十分整潔……盡管左輔看起來要比右弼沉穩(wěn)很多……
以及……他們身上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刀口,看起來是一些無法消除的傷疤。
器靈的傷口……這么難愈合嗎?
稍微皺了下眉,木吒小心翼翼地上手摸了摸左輔眼睛上那道極其顯眼的刀疤,左輔倒也沒什么過大的反應,只是輕輕閉上了被突然觸碰的左眼——這道刀疤看起來是從上到下劈中了他的左眼,刀口不是特別深,只是邊緣和內(nèi)側摸起來都很硬,就像是在金屬上開的口子一樣。
“誰?”
木吒的問題讓普賢真人再次瞇眼笑了起來,之后歪歪頭,故作思考狀,
“誰呢?小木,你來說說,那會是誰呢?”
“……徒兒不知……”
“大概……是天庭那群家伙吧?”
“?!”
“具體的還得問問你師伯——廣成子,畢竟他活得年歲最長了,從黃帝時期一直到現(xiàn)在……小木你想知道嗎?想知道的話,為師就勉為其難幫你去問問——反正為師也挺好奇的。”
“……師父……您,您可別亂來啊……”
看著自家?guī)煾高@一臉可以算得上是「燦爛」的笑容,一瞬間,木吒莫名就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但普賢真人的心情看上去似乎非常非常好,笑得那是越發(fā)開心起來:
“小木你不用擔心為師,這只是咱們十二金仙之間的「友·好·交·流」而已~畢竟……為師早看他們不順眼了(小小聲)?!?/p>
“……”
不,我覺得一點都不友好……
還有,別以為您聲音突然放這么小我就聽不到最后半句了。
看著自家?guī)煾改且荒樀奈⑿?,木吒在心里碎碎念著,為了讓他盡快打消這個念頭,木吒默默將話題轉移到了身邊那兩個器靈身上:
“那個……師父,話說回來,這兩位器靈……感覺有點怪怪的——怎么身上那么多傷???器靈受傷好不了的嗎?我看那個吳鉤(本體)很新啊。”
“傷很多?”
用力幫雷震子包扎好翅膀打好結,普賢真人回頭看了自家徒弟一眼,順便害看了看那兩個器靈,接著就輕輕笑起來,
“啊,已經(jīng)好很多了呢——剛撿回來的時候你還沒出生,你是不知道他倆那時看上去有多慘不忍睹,若不是為師想盡各種辦法好歹先修復好了本體,他倆的模樣可要比現(xiàn)在還寒磣?!?/p>
“這是……撿來的?”
木吒有些震驚,
“照您的意思……這吳鉤是撿來的時候就有器靈了——這樣強的法器居然能撿到嗎?我還以為是那種天尊傳給您的仙家法器什么的……”
“誰特么是仙家法器?!”
就在木吒一臉疑惑加震驚的時候,一個憤怒的男聲突然在他耳邊炸響,嚇得他立刻轉頭朝聲源看去,發(fā)現(xiàn)說話的好像是右弼——他的額頭上橫著生了一張嘴,此刻正不滿地半張著,露出那一口閃著寒光的尖牙,看上去有點嚇人。
不過,有一說一,光看這兩位器靈的話……的確看不出這「吳鉤」是一件仙家法器。
這兩位器靈長得很像,似乎是雙生子,不過一個束了馬尾,另一個扎了發(fā)髻,身上的裝備也略有不同,這才比較好分辨。
那束著馬尾的便是右弼,只見他白凈的額上橫長了一張利嘴,眼下,雙頰,額上嘴角以及眉心都描繪著極其妖冶的血色紅紋,左眼下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若是忽略那封住他嘴,擋住他幾乎整個下半張臉的布條,這便能算是一張很好看甚至很妖嬈的臉了。
而另一位,便是左輔了——左輔看起來似乎要更加理性穩(wěn)重一點,扎著發(fā)髻,額上生了兩只狐貍般細長的眼,下巴與四眼眼皮上描繪著的是不太顯眼的藍紋,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忽略。
兩位器靈身上都有很多傷疤,其中右弼的傷疤集中在身上手上,而左輔的則集中在臉上和腿上——那兩只處于正常位置的眼眸,都存在著一道極其顯眼的刀疤,若是傷在人族同樣的位置,那這兩只眼睛恐怕是再也用不了了。
器靈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看著左輔那雙處于正常位置的,黯淡無光的眼睛,木吒這么想著。
“好啦右弼,不要動不動就那么上火嘛。”
就在木吒看著這倆器靈若有所思時,普賢真人 瞇眼一笑,起身走到了他們邊上,還甩了甩自己手上的拂塵,
“如若只是看你們倆的樣子,誰都不會認為你們是「仙家法器」的,別生氣嘛~”
“哼,「仙家」,不過如此?!?/p>
右弼不滿地皺起眉,顯然普賢真人方才的話并不能起到很好的安慰作用——說不準他壓根兒就沒有「安慰」的意思,
“若不是這什么「仙家」,我們會被害成這個樣子嗎?居然想要通過外力強行控制器靈——我們可不是傀儡,失敗也是情理之中?!?/p>
“……有人想要強行控制器靈嗎?”
木吒有些吃驚,而右弼和左輔則一起點了點頭當做回答——不同的是,右弼點頭點得過于用力,看上去好像要把自個兒腦袋給晃下來。
相比之下,左輔就要顯得溫和得多了。
“而且還是所謂「仙家」的人——要不是因為那家伙,左輔的眼睛會看不到嗎?還不得已開了兩只天眼來代替……”
說話的同時,右弼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是生氣極了的,光從眼神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來,而位于額上的那張嘴此刻也鼓起了一邊腮幫子(額頭),讓人感覺有些怪異,
“那可是很耗費靈氣的,真的是煩死了,剛開完天眼的時候,左輔他甚至連一個穩(wěn)定實體都維持不住……誒誒誒!”
右弼這話才剛說完,胳膊就被左輔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果然是器靈(金屬)的身體嗎?
一直在認真聽講的木吒在心里如是說道。
“左輔你干嘛???!我說的又不是假話!”
“砰!”
興許是因為無法發(fā)聲,對于右弼這「張嘴就來不留底」的行為,左輔選擇敲擊他的一邊胳膊以示不高興和「趕緊住口」,但右弼似乎是說上了頭,直至此刻回頭看見左輔那微微皺起的眉,方才收斂了些,卻還是不免要嘟囔幾句: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他們不都是自己人嗎?有什么好隱瞞的……左輔你也不用覺得丟臉好不好……受傷而已怎么會丟臉?。俊?/p>
“……”
看著右弼,左輔不說話,只是抬手默默又敲了他一下,依然是不輕不重的力道,卻震得他都要當場炸毛了:
“好啦我不說了你別敲了!”
明明只是敲了一下而已——看起來力道也沒多大啊……為什么反應會這么大?
是疼?
會疼嗎?
器靈有痛覺嗎?
木吒一時間有些好奇,而一旁的普賢真人自然是看出來了,笑瞇瞇地解釋道:
“小木,你別看左輔下手輕,其實敲起來很有技巧的哦——器靈不是沒有痛覺,但左輔那幾下還不至于激發(fā)痛覺,只是會震得右弼渾身不舒服罷了?!?/p>
“……「震」?”
“對啊——畢竟是金屬嘛~”
“……但是這也太……”
奇怪了吧……
最后這四個字,木吒沒有及時說出口。
被一聲巨響打斷了——不遠處的應龍和女魃在對峙這么久之后,終于是徹底打起來了……
“轟——”
“阿青!阿青你給我清醒一點!快回來!”
因為短暫的分神而被女魃(現(xiàn)在稱呼其為「旱魃」似乎更為妥當)強行掙開桎梏的應龍此刻舉起釘錘就要朝旱魃的腦門上砸下去,卻還是慢了半拍,被旱魃閃身躲過。
同時她也沒忘記繼續(xù)嘲諷:
“別指望那個懦夫會回應你了——僅憑她一人根本什么事都做不到!”
“做得到!”
應龍一錘砸空但動作卻沒有半分停滯,直接一腳踏上砸入地下的釘錘,高高躍起,再次要將那巨錘揮到旱魃身上,
“阿青做得到!她從來都不是什么懦夫!”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應龍再次打空,原本就因為旱魃神力而干涸得開裂的大地被她這一錘砸出了大片蛛網(wǎng)般的裂痕,看上去觸目驚心,就連已是堅硬僵尸身體的旱魃都不免感到心有余悸。
她們真的是朋友嗎?!
看著那大片深深的裂痕,旱魃皺皺眉,在心里如是說道。
不光是旱魃,就連在不遠處觀戰(zhàn)的木吒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自打旱魃自曝身份,應龍一開始那溫溫吞吞小心翼翼,甚至反應還顯得有些慢的態(tài)度就變了。
從剛剛開始,應龍進攻揮錘的力道就一次比一次大,攻擊的間隙越來越短,速度也是越來越快,讓人感覺眼前這一身青衣的姑娘不是她千年來的忘年交,反倒更像是她的仇人。
“嘖……下手這么狠——你們是仇人嗎?!”
險險躲過應龍的又一次錘擊,旱魃忍無可忍地大吼起來,這樣夸張的表情再配上那張可以用「可怕」來形容的位于女魃后腦勺的臉,實在是讓人看了難以忘懷,若是被比較敏感的人看見,那怕是要做個好幾天的噩夢了。
面對旱魃的怒吼,應龍冷漠地瞪了她一眼,雙翅一展,周身便刮起了凜冽的寒風,那雙緊抓著錘柄的手此刻也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起來,手臂上的肌肉都跟著一跳一跳的。
“我,我和阿青不是仇人……”
沉默片刻,應龍的咬肌緊了緊,暗金色的獸瞳放出了可怖的幽光,背上那雙龍翼也眨眼放大了幾倍,
“但我和搶走阿青身體的你,絕對是仇人!”
“嘖……”
“旱魃!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仇人!”
伴隨著這聲怒吼,原本烈日當頭的天空瞬間烏云密布,巨大的閃電從烏云間狠狠劈下,分裂成無數(shù)細長的電流擊打在大地和周遭已經(jīng)枯死的樹木上,激起大片塵土。
閃電過后不出半秒,足以將凡人震得肝膽俱裂的雷聲頃刻炸響,仿佛是為了回應應龍此時逐漸憤怒到極點的情緒。
“啊呀……看來應龍大人的神力沒有損失特別多嘛——比那位「旱神」要好一些哦~”
看著上空那看不到盡頭的滾滾烏云,普賢真人又一次笑了起來,還順便一把攬過身邊正在左輔的扶持下和雷震子做簡單交流的木吒,道,
“小木,來和為師一起見證一下神明發(fā)怒的模樣吧——你應該還沒見過吧?”
“師父……”
木吒的眉毛不由跳了跳,
“……您這樣說話不合適吧?”
“哈,哪有不合適?反正現(xiàn)在這情況,為師也不好送你倆回去——指不定在路上就給誤傷劈到了呢,還不如現(xiàn)在看會兒戲?!?/p>
“……”
“話說回來,應龍大人的脾氣向來很好,若不是今天這茬兒,為師恐怕就算作古了都看不到這般景象?!?/p>
“呸呸呸——師父您別亂說!”
普賢真人此話一出,木吒立馬就著急了,連忙抬手就要捂師父的嘴巴,卻被普賢真人一臉高興加無所謂地用浮塵柄撥開了:
“怎么?小木你擔心為師啦?哈哈哈哈?!?/p>
看著自家徒弟這可以算是好笑的反應,普賢真人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這讓木吒很無奈。
但是……又毫無辦法。
木吒忍不住在內(nèi)心輕嘆一口氣,之后便隨了師父的意,轉頭看向那邊幾乎要現(xiàn)出龍形真身的應龍以及已經(jīng)明顯有些慌了的旱魃。